《间性的创造：文化翻译视野下的少数民族作家非母语写作》：
当然我们也不排除少数民族并没有广泛使用的母语，或者少数民族内部双语情况较为突出的例子。也存在民族内部几种官方语言并存，比如印度共有1652种语言及方言。其中使用人数超过百万的语言就有33种。除宪法规定的22种语言为联邦官方语言外，还规定英语为行政和司法用语。英语和印地语同为官方语言。另外像回族和满族使用的语言就是汉语，还有相当多的中国少数民族有母语但没有文字，这些多语言并存或者母语情况比较特殊也是客观事实。但就普遍情况而言，尤其是就民族特征而言，大多时候语言构成民族的特性，一旦这些少数民族作家的非母语写作作品尤其语言限制并不能广泛被本民族所阅读和传播，那么这种写作在本民族内部的有效性就大打折扣了。某种程度上，这使得文学形式的分类变得更加复杂，至少这种非母语写作顺理成章地被纳入少数民族本民族文学的依据就排除了语言这一显著的分类特征和标准，也就剩下作家的民族身份和民族题材两种要素，但这两种分类的方式在学术史的讨论中，其实也被证明并不那么科学和有效。
这两种分类方式可以归纳为：民族身份的作者写的文学作品和写民族内容的文学作品。对于前者，它认为“少数民族文学就是少数民族人民所创造的文学。划分少数民族文学归属的主要标志，是看作者的民族出身。换言之，无论用的是什么文字，反映的是哪个民族的生活，凡属少数民族作家创作的作品，都应归于少数民族文学的范畴”①。
这也就是依靠作者民族身份来认定，某种程度上，它具有很强的可操作性，作者的民族身份的确是较容易辨识和确定的要素，但是作者的民族身份是不是就能直接等同于作品的民族性呢？似乎也没有这么简单。首先个人的身份认同是多层次的，具有多重多元的集体归属认同，其中就包括“家庭、性别、区域、职业、团体、党派、教派和族群”等，并“随着环境的需要可以非常容易地从一种认同转向另一种认同”。①民族身份只是作家集体认同中的一种，虽然是认同感最为强烈，相对也是最稳定的一种，但作品不必然都是作家民族性的体现，即使在文化的深层次上，每件作品或多或少都会烙上民族文化和民族思维的印记，但作为文学本身，作为一个开放的多元系统，还是会在内容、题材、风格等方面保持一定的创造性和独立性。我们无法否认作家选择纯粹的个体表述的自由，也无法否认作家纯粹在文学内部表达的可能性。某一作家的确存在与集体表述无关的可能性，也不一定代表某一共同体的集体立场。那么依靠作者身份来认定“民族文学”也就把作者的一切作品划入此彀中，这在对文学整体进行提喻的描述时（比如进行历时的梳理）未尝不可，作为研究对象划分标准也未尝不可，但“民族”在此处就沦为可有可无的摆设，对象也不是本真性的，而是一种“家族相似”（familyresemblance）的集合。就像我们把某一作家的文学实验文本当作其典型的民族表达文本来分析，就有些南辕北辙了。所以具有民族身份的作者所写的文学作品，是不是判断民族文学归属的有效标准，还是值得商榷的。
而对于写民族内容的文学作品，“既然少数民族文学和一切文学一样，都是社会生活的反映，就可以说，凡反映了某一民族生活的作品，不管是（作者）出身于什么民族，使用何种文字、采用什么体裁，都应该是某民族的文学”①。这意味着只要内容是反映民族生活，或者形式具有民族特色的作品，就是民族文学的范畴。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题材决定论，或者体裁决定论。这样去分类民族文学似乎没有明显问题，但关键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民族文学”往往会丧失其本体性，沦为和骑士文学、侦探文学等一样的文学类型，或者换句话说，它们成为一种类型文学，而当民族文学成为一种类型文学时，它就必然被附加上众多的限制和规则，从而使得文学性大打折扣。另外在操作层面上，这种定义难以实施，因为描写的程度难以量化，写多少算是反映民族生活？民族形式也是一种空泛的概念，且往往忽视其本体性，而强调它的工具性。这样，很容易把外民族作家描述文化的游记、民族志记录等算作是本民族文学，这显然是不正确的。而且不像第一个标准中，作家的民族身份相对确定，作家是藏族还是维吾尔族，是白族还是纳西族，身份在某种程度上是确定的，那么定位特定民族的民族文学相对容易，在写民族内容的文学作品的标准中，内容只是作为客观对象，任何作者都可以加以描述并形成特定文本，所以依靠这个标准来判断是不是民族文学，这里的民族文学只是一种宽泛意义上的集合概念，就是某种与民族有关的文学形式，至于我们要更具体一点，它是哪个民族的文学，情况似乎比想象的更加复杂。比如外国作家写的中国故事难道属于中国文学范畴，像赛珍珠写的《大地》、奥玛·亚历山大写的《金申的秘密》、何伟写的《寻路中国》《江城》等很难被认为是中国文学的一部分，马原写的《冈底斯的诱惑》《拉萨河女神》《西海的无帆船》、王蒙写的关于维吾尔族的故事，也难以被归类为藏族文学或者维吾尔族文学范畴，米吉提·艾克拜尔所写的《邂逅》《鸽子》《权衡》《灰色的楼群》等这类表现汉族主题的作品似乎也不能就完全取消它少数民族文学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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