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说楔子敷陈大义借名流隐括全文?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
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这一首词,也是个老生常谈,不过说人生富贵功名是身外之物,但世人一见了功名,便舍着性命去求他,及至到手之后,味同嚼蜡(比喻无味)。自古及今,那(旧同“哪”)一个是看得破的!
虽然如此说,元朝末年,也曾出了一个嵚崎磊落(比喻品格卓异出群。嵚,qīn,高而峻险)的人。这人姓王名冕(公元1335—1407年。明浙江诸暨人,字元章。幼贫牧牛,常入学舍听诸生诵书。会稽韩性闻而异之,录为弟子,遂称通儒。后隐匿九里山。善画梅,号梅花屋主。明朱元璋攻克婺州,招入幕府,授咨议参军,不久病卒),在诸暨县(属浙江省。暨,jì)乡村里住。七岁上(用在名词后,表示一定的处所或范围)死了父亲,他母亲做些针黹(针线活。黹,zhǐ),供给他到村学堂里去读书。看看(估量时间之词。有渐渐、眼看着、转瞬间等意思)三个年头,王冕已是十岁了,母亲唤他到面前来说道:“儿阿(同“啊”),不是我有心要耽误你。只因你父亲亡后,我一个寡妇人家,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年岁(年成,年景)不好,柴米又贵;这几件旧衣服和些旧家伙,当的当了,卖的卖了;只靠着我替人家做些针黹生活寻来的钱,如何供得你读书?如今没奈何,把你雇在间壁(隔壁)人家放牛,每月可以得他几钱(市制重量单位。十分等于一钱,十钱等于一两)银子,你又有现成饭吃,只在明日就要去了。”王冕道:“娘说的是。我在学堂里坐着,心里也闷,不如往他家放牛,倒快活些。假如我要读书,依旧可以带几本去读。”当夜商议定了。
第二日,母亲同他到间壁秦老家。秦老留着他母子两个吃了早饭,牵出一条水牛来交与王冕,指着门外道:“就在我这大门过去两箭之地(谓距离不远。一箭,指一箭所能达到的距离),便是七泖(mǎo)湖。湖边一带绿草,各家的牛都在那里打睡(打瞌睡;睡觉)。又有几十棵合抱(两臂环抱。多形容树身之粗大)的垂杨树,十分阴凉,牛要渴了,就在湖边上饮水。小哥(对少年或年轻男子的客气称呼),你只在这一带玩耍,不必远去,我老汉每日两餐小菜饭是不少的,每日早上,还折两个钱与你买点心吃。只是百事勤谨些,休嫌怠慢。”他母亲谢了扰(谢人赐予财物、饮食的客套话)要回家去,王冕送出门来。母亲替他理理衣服,口里说道:“你在此须要小心,休惹人说不是,早出晚归,免我悬望(盼望,挂念)。”王冕应诺,母亲含着两眼眼泪去了。
王冕自此只在秦家放牛,每到黄昏,回家跟着母亲歇宿(住宿)。或遇秦家煮些腌鱼、腊肉给他吃,他便拿块荷叶包了来家,递与母亲。每日点心钱,他也不买了吃,聚到一两个月,便偷个空(偷闲,抽空),走到村学堂里,见那闯学堂的书客(书商,书贩),就买几本旧书。日逐(每天)把牛拴了,坐在柳阴树下看。
弹指(捻弹手指作声。佛家多以喻时间短暂)又过了三四年。王冕看书,心下也着实(实在;确实。着,zhuó)明白了。那日正是黄梅时候(春末夏初梅子黄熟的一段时期。这段时期,我国长江中下游地方连续下雨,空气潮湿),天气烦躁,王冕放牛倦了,在绿草地上坐着。须臾(片刻,短时间),浓云密布,一阵大雨过了。那黑云边上镶着白云,渐渐散去,透出一派日光来,照耀得满湖通红。湖边上山,青一块,紫一块,绿一块。树枝上都像水洗过一番的,尤其绿得可爱。湖里有十来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王冕看了一回,心里想道:“古人说‘人在画图中’,其实不错。可惜我这里没有一个画工(以绘画为职业的人),把这荷花画他几枝,也觉有趣。”又心里想道:“天下那有(哪有。那,旧同“哪”)个学不会的事,我何不自画他几枝?”
正存想(思忖、思量)间,只见远远的一个夯汉(干力气活的壮汉),挑了一担食盒(用以盛放食品、食具或其他礼物的,可提可挑的大盒子)来,手里提着一瓶酒,食盒上挂着一块毡条(成张的毡子。可用于屏挡或铺垫),来到柳树下,将毡铺了,食盒打开。那边走过三个人来,头戴方巾(明代文人、处士所戴的软帽),一个穿宝蓝(鲜亮的蓝色)夹纱直裰(古代斜领大袖的家居常服。裰,duō),两人穿玄色(即元色。黑色)直裰,都有四五十岁光景(上下,左右),手摇白纸扇,缓步而来。那穿宝蓝直裰的是个胖子,来到树下,尊那穿玄色的一个胡子(代称多须之人)坐在上面(上首。谓位次较尊的一边,通常指左手一边),那一个瘦子坐在对席;他想是主人了,坐在下面把酒来斟。吃了一回,那胖子开口道:“危老先生回来了。新买了住宅,比京里钟楼街的房子还大些,值得(价值抵得上)二千两银子,因老先生要买,房主人让了几十两银卖了,图个名望体面。前月(上个月)初十搬家,太尊(明清时对知府的尊称)、县父母(旧时对知县之尊称。喻其如民之父母)都亲自到门来贺,留着吃酒到二三更天(二更,指晚上九时至十一时;三更,指半夜十一时至翌晨一时。更,夜间计时的单位,一夜分为五更,每更约两小时)。街上的人那(旧同“哪”)一个不敬!”那瘦子道:“县尊是壬午(明清科举制,按常规每三年举行一次乡试、会试。乡试逢子、午、卯、酉年为正科,会试逢丑、未、辰、戌年为正科,区别于临时特设的其它专科和加行的恩科)举人(明、清两代称乡试录取者),乃危老先生门生(科举考试及第者对主考官的自称),这是该来贺的。”那胖子道:“敝(谦辞,称和自己有关的事物)亲家(两家儿女相婚配的亲戚关系。亲,qìng)也是危老先生门生,而今在河南做知县。前日小婿来家,带二斤干鹿肉来见惠(谢人馈赠的谦词),这一盘就是了。这一回小婿再去,托敝亲家写一封字(书信、条据等文字材料)来,去晋谒(通名帖进见。后泛指进见地位或辈分高的人。谒,yè)晋谒危老先生。他若肯下乡回拜(回访),也免得这些乡户人家放了驴和猪在你我田里吃粮食。”那瘦子道:“危老先生要算一个学者了。”那胡子说道:“听见前日出京时,皇上亲自送出城外,携着手走了十几步,危老先生再三打躬(弯下身子作揖。表示恭敬)辞了,方才上轿回去。看这光景(情况;景况),莫不是就要做官?”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了(未完;没完)。
王冕见天色晚了,牵了牛回去。自此,聚的钱不买书了,托人向城里买些胭脂(一种用于化妆和国画的红色颜料)铅粉(用作画画的白色颜料)之类,学画荷花。初时画得不好,画到三个月之后,那荷花精神颜色无一不像,只多着一张纸,就像是湖里长的,又像才从湖里摘下来贴在纸上的。乡间人见画得好,也有拿钱来买的。王冕得了钱,买些好东好西,孝敬母亲。一传两,两传三,诸暨一县都晓得是一个画没骨(中国画技法名。直接以彩色描摹,不用墨笔勾勒)花卉的名笔(指绘画技法出名的人),争着来买。到了十七八岁,不在秦家了,每日画几笔画,读古人的诗文,渐渐不愁衣食,母亲心里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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