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则一日,早到京口,趁着东风过江。到了黄无荡内,忽然起一阵怪风,满江白浪掀天,不知把船打到一个什么去处。天已昏黑了,船上人抬头一望,只见四下里多是芦苇,前后并无第二只客船。王生和那同船一班的人,正在慌张,忽然芦苇里一声锣响,划出三四只小船来。每船上各有七八个人,一拥地跳过船来。王生等喘做一块,叩头讨饶。那伙人也不来和你说话,也不来害你性命,只把船中所有金银货物,尽数卷掳过船,叫声“聒噪”,双桨齐发,飞也似划将去了。满船人惊得魂飞魄散,目睁口呆。王生不觉地大哭起来道:“我直如此命薄!”就与同行的商量道:“如今盘缠行李俱无,到南京何干?不如各自回家,再做计较。”唧唧哝哝了一会,天色渐渐明了,那时已自风平浪静,拨转船头,往镇江进发。到了镇江,王生上岸,往一个亲眷人家借得几钱银子做盘费,到了家中。
杨氏见他不久就回,又且衣衫零乱,面貌忧愁,已自猜个八九了。只见他走到面前,唱得个喏,便哭倒在地。杨氏问他仔细,他把上项事说了一遍。杨氏慰安他道:“儿哟,这也是你的命。又不是你不老成,花费了,何须如此烦恼?且安心在家两日,再凑些本钱出去,务要趁出前番的来便是。”王生道:“以后只在近处做些买卖罢,不担这样干系远处去了。”杨氏道:“男子汉千里经商,怎说这话。”住在家一月有余,又与人商量道:“扬州布好卖,松江置买了布,到扬州,就带些银子,籴了米豆回来,甚是有利。”杨氏又凑了几百两银子与他,到松江买了百来筒布,独自写了一只满风梢的船,身边又带了几百两籴米豆的银子,合了一个伙计,择日起行。
到了常州,只见前边来的船,只只气叹口渴道:“挤坏了!挤坏了!”忙问缘故,说道:“无数粮船,阻塞住丹阳路,自青羊铺直到灵口,不泄不通,买卖船莫想得进。”王生道:“怎么好?”船家道:“难道我们上前去看他挤不成!打从孟河走他娘罢。”王生道:“孟河路怕恍惚。”船家道:“拼得只是日里行,何碍。不然守得路通,知在何日?”因遂依了船家,走孟河路。果然是天青日白时节,出了孟河,方欢喜道:“好了!好了!若在内河里,几能挣得出来。”正在快活间,只见船后头水响,一只三橹八桨船,飞也似赶来。看看至近,一挠钩搭住,十来个强人,手执快刀、铁尺、金刚圈,跳将过来。原来孟河过东去,就是大海,日里也有强盗的,唯有空船走得。今见是买卖船,又晦气,恰好撞着了,怎肯饶过?尽情搬了去。怪船家手里还捏着橹,一铁尺打去,船家抛橹不及。王生慌忙之中,把眼瞅去,认得就是前日黄天荡里一班人。王生口里喊道:“大王!前日受过你一番了,今日如何又在此相遇?我前世直如此少你的?”那强人内中一个长大的说道:“果然如此,还他些做盘缠。”就把一个小小包裹撩将过来,掉开了船,一道烟反往前边江里去了。
王生只叫得苦。拾起包裹,打开看时,还有十来两零碎银子在内。噙着眼泪冷笑道:“且喜这番不要借盘缠,侥幸,侥幸!”就对船家说道:“谁叫你走此路,弄得我如此?回去了罢。”船家道:“世情变了,白日打劫,谁人晓得?”只得转回旧路,到了家中。杨氏见来得快,又一心惊。王生泪汪汪地走到面前,哭诉其故。难得杨氏是个大贤之人,又眼里识人,自道:“侄儿必有发迹之日。”并无半点埋怨,只是安慰他,教他守命,再做道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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