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散文,文学经典。经典之所以为经典,因其经得起时间的汰洗,这里的文章,初读,是迎面撞上万千世界,吉光片羽,亦足珍惜;再读,则是与无数智者的重逢,向内发现自己,向外发现众生。
*中小学读者喜爱的作家之一。孙犁是中国现当代风格独特、自成一派的著名作家,本书收录了《采蒲台的苇》《亡人逸事》《芸斋琐谈》等名篇。
*经历丰富,故事波澜,长于叙事。孙犁经历丰富,用简约的笔墨刻画白洋淀的风俗与人情,以沉郁的笔调反思他所经历的生活。他的散文,长于叙事,读起来津津有味。
《孙犁:人生最好萍水相逢》是“名家散文”系列之一种,该系列从灿若星辰的中国现代散文家中遴选出一批作者,精选其散文创作中的经典作品,结集成册,以飨读者。
本书收录了34篇孙犁创作的散文,呈现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美。第一辑“生命留痕”记录生活中的美好事物,收录《石子》《吃粥有感》《谈爱书》等文章;第二辑“时光荏苒”回忆生命中的那些往事,用简约的笔墨刻画白洋淀的风俗与人情,以沉郁的笔调反思他所经历的生活,收录《保定往事》《故园的消失》等文章;第三辑“文海拾贝”探讨与文学的关系,细数那些名家带给自己的思考,收录《托尔斯泰》《关于散文》《谈作家素质》等文章。
告别
——新年试笔
书籍
我同书籍,即将分离。我虽非英雄,颇有垓下之感,即无可奈何。
这些书,都是在全国解放以后,来到我家的。最初零零碎碎,中间成套成批。有的来自京沪,有的来自苏杭。最初,我囊中羞涩,也曾交臂相失。中间也曾一掷百金,稍有豪气。总之,时历三十余年,我同它们,可称故旧。
十年浩劫,我自顾不暇,无心也无力顾及它们。但它们辗转多处,经受折磨、潮湿、践踏、撞破,终于还是回来了。失去了一些,我有些惋惜,但也不愿再去寻觅它们,因为我失去的东西,比起它们,更多也更重要。
它们回到寒舍以后,我对它们的情感如故。书无分大小、贵贱、古今、新旧,只要是我想保存的,因之也同我共过患难的,一视同仁。洗尘,安置,抚慰,唏嘘,它们大概是已经体味到了。
近几年,又为它们添加了一些新伙伴。当这些新书,进入我的书架,我不再打印章,写名字,只是给它们包裹一层新装,记下到此的岁月。
这是因为,我意识到,我不久就会同它们告别了。我的命运是注定了的。但它们各自的命运,我是不能预知,也不能担保的。
字画
我有几张字画,无非是吴、齐、陈的作品,也即近代世俗之所爱,说不上什么稀世的珍品。这些画,是六十年代初,我心血来潮,托陈乔同志在北京代购的,那时他任中国历史博物馆副馆长,据说是带了几位专家到画店选购的,当然是不错的了。去年陈乔来家,还问起这几张画来。我告诉他“文化大革命”时,抄是抄去了,但人家给保存得很好,值得感谢。这些年一直放在柜子里,也不知潮湿了没有,因为我对这些东西,早已经一点兴趣也没有了。陈说:不要糟蹋了,一幅画现在要上千上万啊!我笑了笑。什么东西,一到奇货可居、万人争购之时,我对它的兴趣就索然了。我不大看洛阳纸贵之书,不赴争相参观之地,不信喧嚣一时之论。
当代画家,黄胄同志,送给过我两张毛驴,吴作人同志给我画过一张骆驼,老朋友彦涵给我画了一张朱顶红,是因为我请他向画家们求画,他说,自从批“黑画展”以后,画家们都搁笔不画了,我给你画一张吧。近些年,因为画价昂贵,我也不敢再求人作画,和彦涵的联系也少了。
值得感谢的,是许麟庐同志,他先送我一张芭蕉,“四人帮”倒台以后,又主动给我画了一张螃蟹、酒壶、白菜和菊花。不过那四只螃蟹,形象实在丑恶,肢体分解,八只大腿,画得像一群小雏鸡。上书:孙犁同志,见之大笑。
天津画家刘止庸,给我写了一副对联,虽然词儿高了一些,有些过奖,我还是装裱好了,张挂室内,以答谢他的厚意。
我向字画告别,也就意味着,向这些书画家告别。
瓶罐
进城后,我在早市和商场,买了不少旧瓷器,其中有一些是日本瓷器。可能有些假古董,真古董肯定是没有的。因为经过抄家,经过专家看过,每个瓶底上,都贴有鉴定标签,没有一件是古瓷。
不过,有一个青花松竹的瓷罐,原是老伴外婆家物,祖辈相传,搬家来天津时,已为叔父家拿去,后来听说我好这些东西,又给我送来了。抄家时,它装着糖,放在厨架上,未被拿走。经我鉴定,虽然无款,至少是一件明瓷。可惜盖子早就丢失了。
这些瓶瓶罐罐,除去孩子们糟蹋的以外,尚有两筐,堆放在闲屋里。
字帖
原拓只有三希堂。丙寅岁拓,并非最佳之本。然装潢华贵,花梨护板,樟木书箱,似是达官或银行家物。尚有写好的洒金题签,只贴好一张,其余放在箱内。我买来也没来得及贴好,抄家时丢失了。此外原拓,只有张猛龙碑、龙门二十品等数种,其余都是珂罗版。
汉碑、魏碑。我是按照《艺舟双楫》和《广艺舟双楫》介绍购置的,大体齐备。此外有淳化阁帖半套及晋唐小楷若干种,唐隶唐楷及唐人写经若干种。
罗振玉印的书,我很喜欢,当做字帖购买的有:祝京兆法书,水拓鹤铭,世说新书,智永千文,六朝墓志菁华等。以他的六朝墓志,校其他六朝帖,就会发现,因墓志字小形微,造假者多有。
我本来不会写字,近年也为人写了不少,现在很后悔。愿今后一笔一画,规规矩矩,写些楷字,再有人要,就给他这个,以示真相。他们拿去,会以为是小学生习字,不屑一顾,也就不再来找我了。人本非书家,强写狂乱古怪字体,以邀书家之名;本来写不好文章,强写得稀奇荒诞,以邀作家之名;本来没有什么新见解,故作高深惊人之词,以邀理论家之名。皆不足取。时运一过,随即消亡。一个时代,如果艺术也允许作假冒充,社会情态,尚可问乎?
印章
还有印章数枚,且有名字作品。一名章,阳文,钱君匋刻,葛文同志代求,石为青田,白色,马纽。一名章,阴文,金禹民作,陈肇同志代求,石为寿山;一藏书章,大卣作,陈乔同志代求,石为青田,酱色。
近几年,一些青年篆刻爱好者,也为我刻了一些图章。
其实,我除了写字,偶尔打个印,壮壮门面外,在书籍上,是很少盖印了,前面已经提到。古人达观者,用“曾在某斋”等印,其实还有恋恋之意,以为身后,还是会有些影响,这同好在书上用印者,只有五十步之差。不过,也有一点经验。在“文化大革命”时,我有一部《金瓶梅》被抄去,很多人觊觎它,终于是归还了,就是因为每本封面上,都盖有我的名章,印之为物,可小觑乎?
镇纸
我还有几件镇纸。其中,张志民送我一副人造大理石的,色彩形制很好。柳溪送我一只大理出的,很淡雅。最近杨润身又送我一只,是他的家乡平山做的,很朴厚。
我自己有一副旧玉镇纸,是用六角钱从南市小摊上得到的。每只上刻四个篆字,我认不好。陈乔同志描下来,带回北京,请人辨认。说是“不惜寸阴,而惜尺璧”八个字。陈说,不要用了。
其实,我也很少用这些玩意儿,都是放在柜子里。写字时,随便用块木头,压住纸角也就行了。我之珍惜东西,向有乡下佬吝啬之誉。凡所收藏,皆完整如新,如未触手。后人得之,可证我言。所以有眷恋之情,意亦在此。
以上所记,说明我是玩物丧志吗?不好回答。我就是喜爱这些东西,它们陪伴我几十年。一切适情怡性之物,非必在大而华贵也。要在主客默契,时机相当。心情恶劣,虽名山胜水,不能增一分之快,有时反更添愁闷之情。心情寂寞,虽一草一木也可破闷解忧,如获佳侣。我之于以上长物,关系正是如此。现在分别了,不是小别,而是大别,我无动于衷吗?也不好回答。“文化大革命”时,这些东西,被视为“四旧”,扫荡无余。近年,又有废除一切旧传统之论,倡言者,追随者,被认为新派人物。后果如何,临别之际,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一九八七年一月七日记
生命留痕
003 采蒲台的苇
006 回忆沙可夫同志
014 石子
019 吃粥有感
022 亡人逸事
028 芸斋梦余
033 谈爱书
040 牲口的故事
044 书信
049 谈死
053 告别
060 菜花
063 楼居随笔
070 残瓷人
时光荏苒
075 保定旧事
084 在阜平
090 服装的故事
096 童年漫忆
104 文字生涯
112 书的梦
120 画的梦
126 昆虫的故事
129 文事琐谈
139 故园的消失
143 我的读书生活
147 野味读书
文海拾贝
153 托尔斯泰
157 关于散文
164 与友人论学习古文
171 芸斋琐谈(节选)
196 谈读书
199 《金瓶梅》杂说
210 谈作家素质
221 风烛庵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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