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闻见录
洪深
余至青岛,前后凡四次。两次在二年夏间,一次在三年春,一次三年夏也。统计在岛时日,不过四月。而见闻所及,颇有可记录者。溯自日本宣战以来,德人设防,不遗余力,林木桥梁,因之多所毁坏。近又闻境内遍处布设无线电雷,他日兵尽粮绝,必不能守之时,唯有付之一炬,全数毁灭,决不留一丝一毫于敌人。则二十年经营之结果,数千万财产之精华,一刹那间,同归黄土!后之治此者,虽有重兴之志,盖亦难矣。游人过此,满目荒凉,追念往日盛迹,得无有沧桑之感欤?著者在岛不久,于彼处情形,未能详细调查,笔录所载,又不及闻见所得之什一,简陋之蔽,阅者谅之。
青岛,一小岛也,径不过二里,在即墨县东南,往时渔舟萃集之所,盖滨海各处列岛环峙,然类皆石田,不生草木,独此岛四时常青,故居人名之日青岛。德人初人胶湾时,兵舰泊此。其后索得租借权,陆续经营。于陆上近岛处,造码头,直人海中二里。山东铁路,起点在此。其余如总督署司法厅各局所,及大商业行家,皆聚在近岛一隅。故德人即假青岛之名,名其租地。又其后十数年间,势力向内推展,别营大码头于西北面,商家亦渐迁至内部,华人寄居彼土者又日夥,各处市街林立。虽青岛之名限于一区,仅为政治机关托足之所,而自假用之后,不能复改,故今人称德国租借地,不日胶州湾,而日青岛。
岛上立有灯塔。某日约伴往游,仅见野兔数四,出没草间,巨石磊荦,激水成浪,他无足观。唯小码头上(从前之码头),夕阳初下,恒有多数游人,往来散步,远眺山色,俯听涛声,致足乐也。
街上不见有多数巡警植立,然其秩序之佳,乃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之况。较之香港、旅顺,盗贼辈出者,不可同日语。细论其得力之故,盖有二端。一侦探能尽职。尤注意于码头车站,宵小往来,无有能逃其目者。即使侥幸混人,而户口稽查严密,无正当事业者,不许停留。虽街上不见巡警,而到处皆是侦探。二利用猎犬。青岛警厅中,畜犬百余头,黄昏以后,纵之四出,遇有穿窬之事,报告迅速。其踩缉窃案,赖猎犬嗅觉之力,四处觅贼,得之亦甚易。有此二端,治安不足虑矣。
我国素无户口清册。前清各省之报告,地方长吏一人之报告而已。究有若干国民,不可得而知也,彼此相形,为之爽然。
侦探长曾对余述彼捕盗之功绩。某次某兵船点名,失水手一人,同辈中或疑其晚间醉归,坠海死矣。其后亨利饭店失窃一次,钻石、金表等值千余元,而三饭店又失窃三次,计不下万金。侦探长竭力调查,观各处之手印足迹,知必出于一人,而此人必非中国人。于是择猎犬最精者一头,从事寻觅。凡二十余日,每日一次,其结果则往来路径,虽不同途,而每次至山中一小河边,必立定不进,明日试以他犬亦如是。于是决意过河,而失踪之水手在焉,捕之,遭其刃击,洞手背,斗一时许,始就擒。讯实罪状,立即枪毙,而民间始除一大害。先时侦探长每月薪金百二十元,自获此盗,加至三百。后又因学通日语,再加一百。盖青岛警厅制度,只可加薪,不能迁职也。偶谈及猎犬之用,某君又告我日,某甲畜犬一头,能代主人取行杖冠履。某英人有犬一头,能人水中拾钱袋等物,亦能拯溺者。此犬躯干甚大,昂首而立,去地四尺,德人某欲以千四百金易之,英人不愿也。侦探长先时亦畜一犬,冬间其欲夫人免身,此君适奉公外出,戏谓犬日,善护尔女主人,毋得令野人近之。及归已诞一女,此君正欲一叙别后情况,犬突起,齿伤其左耳,于是怒甚,取枪击杀之。
按察使署与警察厅同在一处。去夏在督署旁,购地一大块,鸠工建筑。右为臬署,前为监狱,至今年六月始竣工,未及迁移,而欧洲战事起矣。司法官慕君,在中国二十余年,精通汉文,而其人谦虚和蔼,令人可亲,即坐堂理事,绝少疾言遽色。青岛法例,凡以民事涉讼者,每人需缴费三元,负者代胜者纳款。如司法官查得原被告之行为,有干犯德国法律者,再科以特别之罚款。例如酗酒而至互殴,则在讼费以外,多纳六元。慕君言,一星期中,司法收入,平均数至少有一千二百元。其有款项纠葛者,署中代之追出,又有一成至二成之公费,则犹不止此数也。
某日往臬署,旁听慕君之审判。是日有两案。一为亲戚二人,因代保借款之事涉讼;一为兄弟二人,因合资营业事涉讼。然两案之原被告皆为妇人,心窃异之。嗣观慕断案,并不使用其法权,大似和事佬,从中排解而已。而两造皆悍泼无伦,两不相下。最后则日,某某曲,须纳罚款若干;某某直可以去矣。有时负者不服,在厅中喧争,慕君亦无如之何。亦有两造皆以为不公平,在门口大骂者,慕君并不与计较,遣司法巡警告之日,尔曹欲争,可至他处,勿在署门无礼也。然判决以后,未有敢不遵而至二次涉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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