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彩民族文学书系·远山》:
熬到学校放假,队上的农活也干完了。进入农闲时间,远山的人们清闲和慵懒了许多。家里,我和国炳却闲不下来,父亲逼我们去找柴禾,规定我们一天找三捆柴禾,晚上才能吃饭。我和国炳走在去找柴禾的路上,国炳问我:“国明,你看爹像不像地主?”
我说像,国炳却说不像。国炳说:“地主天天吃肉、吃白米饭,爹没有白米饭吃,更没有肉吃,最多只能算是地主家‘狗腿子’。”
国炳这个比喻再恰当不过了。印象中,父亲一直很凶,我和国炳,不管哪个犯错,被父亲逮到就是一顿暴打。父亲也不问原因,更不让我们说原因。我和国炳,既惧怕父亲,也深恨父亲。
我和国炳在屋背后的山岩上找柴禾,国炳挥斧砍一棵和我身子一样粗的青杠树。我在距树不远的地方坐着,看着国炳一斧一斧地举起落下。山岩离家很近,山下的房屋和活动的人影清晰可见。山脚下,参差不齐的三十六间房屋,就像三十六个小矮人,有几间还东倒西歪。
太阳升起,很多人家房顶上冒出了炊烟。炊烟不是从房顶飘出,而是从房子的一侧冒出。一股股炊烟从一栋栋房子飘出,先是聚拢到房子上空,相互融合成一股烟雾,再随风慢慢升高,一点点地飘散。狗的叫声、牛的叫声,此起彼伏,又在山岩上回响。有了这些声音,安静的村庄就生出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我听到了猪被宰杀发出的哀叫声,国炳也听到了。国炳放下斧子往山下望去,回头对我说:“十三叔家杀猪,他要接新娘子了。”
十三叔是我的一个堂叔,明天就是他结婚的日子。国炳说:“扛柴禾回家我们就去十三叔家吃饭,今天杀猪会有猪血肠吃。”
一听到吃,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我对国炳说:“哥,快点砍,我们早点过去,我怕他们把血肠吃光。”
国炳说:“现在才杀猪,我们把柴禾扛到家,他们都还没有做好。”
嘴上这样说,国炳还是快速地挥动手上的斧子,狠劲地向青杠树砍去。不一会儿,青杠树慢慢向下倾斜“身子”,然后快速向山岩下“飞”去,山岩下传来青杠树落地的轰响声。
到家,把肩上柴禾一放,顾不得休息,我立即飞奔赶往十三叔家。到十三叔家,我看到猪已被宰杀好,猪肉被剖开分成两半,并排摆放在堂屋中间的八仙桌上。父亲和几个人在忙碌地灌猪血肠,四伯和另外两个人把猪头和猪腿切割下来,放到火上去烧毛。皮肉与火接触发出的焦煳味从火焰中荡出,弥漫在空气中,夹杂着浓浓的肉香味。我被这股肉香味吸引,更加饥饿难耐。
国文、国虎和几个小伙伴围在火坑边,看着大人们在火上烧肉。几只狗在他们周围这里嗅嗅,那里看看,显得很不安分。我用脚踹走一只挡在我面前的狗,狗闷哼一声,不甘心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悻悻走到一边。赶走了狗,我立即加入国文他们,看大人们烧肉。
大人们先把猪腿架到柴火上烧,过一会儿从火上取出猪腿,放到地上用刀背敲下猪蹄壳,随手向门外丢去。随着丢的动作,狗们轰地散开往门外跑去,争抢那些被丢到门外的蹄壳。抢到的,用嘴衔着,溜到一边津津有味啃吃起来。争抢中,几只狗在门角落处打了起来。
看到那些啃猪蹄壳的狗,吃得很投入、很陶醉,我的口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我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饥饿。此刻我真想变成一只狗,加入争抢猪蹄壳的群体中,抢上一只猪蹄壳,到一边去大快朵颐。我贪婪地盯着狗们的吃相,大口大口吞咽口水。正在这时,一只猪蹄壳滚到我脚边。我迅速伸手捡起来,没有丢向门外,而是紧握在手里,瞅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快速向门外走去。
溜出大门,我躲到十三叔家放柴禾的屋里头,躲进柴禾间的旮旯里,迫不及待把捡到的猪蹄壳放到嘴里啃咬。猪蹄壳太硬,我没能啃下什么东西,更别说品尝肉的味道了。饥饿已经让我不管不顾,尽管从猪蹄壳上啃不出什么东西,但我仍没有放弃,把猪蹄壳放到嘴里继续猛啃,边啃边吞口水。我的一举一动,被来抱柴禾去做饭的三伯妈看在了眼里。看到我的馋相,三伯妈像遇着鬼一样惊叫起来:“鬼崽噫,你看你那种样子哟,丢死个先人啰!”
三伯妈的叫声把我吓呆了。三伯妈转身离开,我手上还紧紧攥着猪蹄壳,站在柴禾堆中不知所措。不一会儿,父亲怒气冲冲地从十三叔家冲了出来。看到父亲,我慌忙丢下手上的猪蹄壳,撒腿就跑。没跑多远,就被父亲抓住了,父亲的巴掌随之狠狠地落到我屁股上、身上、脸上。
父亲真的生气了,打了我几巴掌,觉得不解气,从十三叔家柴禾堆里抽出一根细柴棒,狠狠抽在我身上。母亲听到消息,赶忙来带我回家,我已哭不出声音,父亲还在猛揍我,好几个人都拉不开。
我和母亲往家走,父亲提着柴棒在后面骂骂咧咧跟着,跨进家门,父亲丢下柴棒,从门背后抽出放在那里的细竹鞭,扬起又往我身上抽,母亲用身子紧紧把我护住。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