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卑部落联盟构成分析
　　杨昕沫
　　（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哈尔滨　150028）
　　摩尔根将人类社会的政治组织发展归纳为氏族—胞族—部落—部落联盟—国家五个不同的阶段，其中部落联盟正处于原始社会结束和国家兴起的关键时期，也是古代民族兴起和发展的关键时期。鲜卑族自从东胡分裂出来后，便开始了分部发展，随着部落的不断壮大，*终组建了部落联盟，为日后鲜卑的发展以及鲜卑国家的建立奠定了基础。
　　关于鲜卑部落联盟的发展，林干a和申宪b两位先生早已有所论述，笔者试从鲜卑部落联盟构成角度，通过其由地域关系取代血缘关系的变化，考察鲜卑部落发展壮大的原因，进而展现建立在此基础上的鲜卑国家的特征。
　　一、鲜卑部落联盟的部落构成
　　秦汉之交，匈奴、东胡和月氏是当时我国北方地区势力*大的三个民族，其中以东胡势力*强，匈奴次之，月氏又次之。随后，匈奴在其领袖冒顿单于的带领下突袭东胡，东胡由于事先没有任何准备而战败，继而迅速分裂。随即冒顿单于又“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c。由此，匈奴成为当时北方地区势力*大的一个民族。东胡部落联盟被匈奴打败后，其内部民族分裂出来各自迁徙，开始了*自发展的历程。其中一支到达了鲜卑山，便因山为号，鲜卑族由此产生。
　　在东胡分散后，匈奴迅速壮大，他们不断侵扰东汉边郡，“杀略吏人，无有宁岁”d。*终在东汉的打击之下，匈奴分裂为南北二部，其中南匈奴内附、北匈奴西迁，鲜卑尽占匈奴故地，“称兵十万，才力劲健，意智益生”a，并迅速发展起来，其“兵利马疾，过于匈奴”。
　　鲜卑部落在*领檀石槐的带领下，“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c。建立起了鲜卑历史上**个部落军事大联盟。其时，在檀石槐部落联盟中，不仅有由拓跋邻d和慕容等率领的鲜卑部落，亦有以宇文莫槐e为代表的留居匈奴故地并自号鲜卑的匈奴部落，还有部分乌桓部落及其他民族部落加入其中。
　　为了实现对统治区域的有效控制，檀石槐借鉴了匈奴冒顿单于将统治区划分为单于庭、左地和右地三大部，以单于掌管单于庭，左贤王、右贤王分管左地和右地的做法，并对该方式进行了改进，使之更适宜当时鲜卑族的实际情况。
　　檀石槐将整个统治区域分为东、中、西三大部，并使三部“割地统御，各有分界”f，互不隶属。《三国志》卷三十《乌桓鲜卑东夷列传 鲜卑传》注引王沈《魏书》载：
　　从右北平以东至辽，（辽）［东］接夫余、［濊］貊为东部，二十余邑，其大人曰弥加、阙机、素利、槐头。从右北平以西至上谷为中部，十余邑，其大人曰柯*、阙居、慕容等，为大帅。从上谷以西至燉煌，西接乌孙为西部，二十余邑，其大人曰置鞬落罗、日律推演、宴荔游等，皆为大帅，而制属檀石槐。
　　檀石槐在三大部中，每部设三四位大人，分管所在地域的“邑落”。在当时的部落联盟中，中部地区是整个部落联盟的中心，也是鲜卑王庭所在地；东部是鲜卑族传统的统治区，也是鲜卑势力*集中的部位；而西部则是新近归附的地带，存在着匈奴残余势力。有鉴于此，在与东汉形成相持局面后，檀石槐出于军事考量，对部落联盟进行了重新调配，以起到维护和巩固部落联盟的作用。
　　檀石槐死后，其部落联盟随之瓦解，其中部分鲜卑部落逐渐发展壮大，并形成了新的部落联盟，主要包括拓跋部落联盟、秃发部落联盟、乞伏部落联盟和吐谷浑部落联盟等。这些部落联盟也延续了檀石槐部落联盟以地域为中心的特征，在部落联盟中实现了不同民族的部落共同发展。其分部大人体制也为这些新型部落联盟所继承，以拓跋部落联盟为例介绍如下。
　　拓跋禄官继任部帅后，延续了檀石槐时期将部落分为东、中、西三部的做法，其“自以一部居东，在上谷北，濡源之西，东接宇文部；以文帝之长子桓皇帝讳猗统一部，居代郡之参合陂北；以桓帝之弟穆皇帝讳猗卢统一部，居定襄之盛乐故城”a。在拓跋禄官、拓跋猗相继逝世后，拓跋猗卢“遂总摄三部，以为一统”b。拓跋部再度统一。
　　拓跋什翼犍继任部帅后，仍延续这一做法，只是将原部帅直属、居于王庭的部落作为其中的一部，与其他三部并列，从而将拓跋部落联盟划分为东、南、北、中四部，由于此时的乌桓已经成为“诸方杂人来附者”的总称，“各以多少称酋、庶长，分为南北部，复置二部大人以统摄之”c。由于部落联盟的中心在今山西北部，这一地区就成为南部大人所统治区域，并由王位继承人拓跋寔君担任南部大人，北部大人乃由拓跋什翼犍的弟弟拓跋孤担任，其保障权力传承的意味不言而喻。东部大人的担任者乃拓跋部的姻亲部落宇文和贺兰部的部帅，中部是拓跋本部的直接控制区，其部落大人也分别是拓跋部的姻亲广宁王氏家族成员以及部落联盟中“世典畜牧”“富拟国君”的庾氏家族成员。东部和中部大人也都与拓跋部帅关系密切，进而能够保证部落联盟的稳定。
　　鲜卑族的分部大人制，无论是三部大人还是四部大人，都是根据自身统治的需要设置，目的在于巩固对所属部落的控制，保证部落联盟的领土安全，其部落大人的名称也按照统治区方位设置，即多采用东、西、南、北、中等方位词，其担任者也由*初的从部落联盟中选取势力较大部落的部帅，变为部帅家族成员或与之关系密切者。分部大人身份的转变，对于维系部落稳定和权力的顺利交接，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二、鲜卑部落联盟的民族构成
　　檀石槐所建立的部落联盟以地域为基础，涵盖所控区域内的各民族部落，其中不仅有拓跋部、慕容部等鲜卑部落，也有宇文部等匈奴部落，更有乌桓和高车势力存在。为了便于对部落的管控，他将部落联盟分为东、中、西三部，并对这些部落进行了重新调配和管理，开鲜卑部落联盟多民族部落共存、共生的先河，也为后期鲜卑部落联盟多民族共同发展打下了基础。
　　檀石槐逝世后，鲜卑部落大联盟迅速瓦解，其加盟部落纷纷从中分离出来，开始了*自发展。随着部落势力的发展，其中部分部落也建立起了以自己为中心的新的部落联盟。
　　拓跋部原是檀石槐部落联盟中的西部部落之一，其*领拓跋邻在部落联盟解散后，率部迁往匈奴故地，并在此发展了部落势力。至拓跋力微继任部帅后，建立起了以拓跋部为中心的部落联盟。拓跋部落联盟建立于匈奴故地，导致其部落联盟中存在着较多的匈奴部落。拓跋力微时期内入诸姓中的贺赖氏、须卜氏、丘林氏、*孤氏；四方诸姓中的贺兰氏a、兰氏b、宇文氏等都是加入拓跋部落联盟的匈奴部落。
　　除匈奴本部外，匈奴的远亲高车部落在拓跋邻担任部帅时期也加入拓跋部。为了拓跋部的发展，拓跋邻还通过“七分国人”，将自己的亲族派到分支担任部帅，此七姓分别是纥骨氏、普氏、拔拔氏、达奚氏、伊娄氏、丘敦氏和俟亥氏，其中纥骨氏是高车部落。拓跋力微统部时，解枇部、奇斤部c以及屋引部d等新的高车部落也加入拓跋部落联盟之中。
　　拓跋部落联盟中，为数*多的是源自乌桓和鲜卑两族的部落。乌桓与鲜卑原本都是东胡部落联盟成员，魏晋以来，乌桓已经逐渐成为“其诸方杂人来附者”e的统称，并出现部落与家族同时存在的现象。由于鲜卑族与乌桓族在血缘上有近亲关系，加之他们又有着共同对外的利益关系，他们更容易缔结联盟，以壮大自身的实力，在势力纷繁复杂的北方地区获得发展。其中，以王龙后人为代表的乌桓王氏成员不仅较早与拓跋郁律及其后人联姻，更是加入拓跋部落联盟之中。此外，乌桓族中的祁氏f和薄奚氏也于拓跋力微任部帅时加入拓跋部落联盟，成为其内入诸部之一。
　　鲜卑部落更是拓跋部落联盟的基石，拓跋邻时期，通过“七分国人”形成的七个部落中，除纥骨氏为高车部落外，其他六部皆为鲜卑部落。拓跋力微建立部落联盟后，地处代郡、盛乐乃至平城一线的鲜卑部落，也都纷纷主动加入其中。其中，丘穆陵、步六孤两个部落的部帅由于在北魏建立过程中功勋卓著，其家族还被孝文帝列入鲜卑八姓世族，成为北魏鲜卑贵族的卓越代表。
　　秃发部源自拓跋部，乃拓跋邻庶长子拓跋匹孤建立起的部落，后按照拓跋的音译，以秃发为姓及部落名，其居地“东至麦田、牵屯，西至湿罗，南至浇河，北接大漠”a。由于其地多鲜卑部落，因而该部落联盟内部以鲜卑部落为主。叠掘（即折掘）、麦田、车盖、乙弗等都是其中势力较大的鲜卑部落。此外，秃发乌孤在位期间，秃发部还“降（吕）光乐都、湟河、浇河三郡，岭南羌胡数万落皆附之”b，或是由于当地的羌族尚未形成实力较大的部落，故其虽在秃发部落联盟中没有过多的影响，但也造成了秃发部落联盟中出现了多民族共存的状态；或是由于当地的羌族尚未形成实力较大的部落，从而造成该部落联盟民族成份也相对单一。
　　乞伏部落联盟建立于陇西地区，其主要部落如弗斯、出连、叱卢三部都曾是檀石槐部落联盟中的加盟部落，在该部落联盟解散后，他们踏上了西迁之路，并在迁徙过程中与乞伏部联合建立起了部落联盟。在进入陇西地区后，乞伏部落联盟先后兼并了高平川的鹿结部七万余人口以及吐赖、尉迟部部众五万余人，而后他们又先后将周边的匹兰、密贵、裕苟、提伦、越质叱黎等人率领的鲜卑部落征服，将整个陇西地区的鲜卑部落都纳入部落联盟中。乞伏国仁继任部帅后，“南安秘宜帅羌、胡五万余人攻乞伏国仁，国仁将兵五千逆击，大破之”c。*终也导致了“秘宜与莫侯悌眷帅其众三万余户降于乞伏国仁”d。由是也造成乞伏部落联盟中以鲜卑和羌族成分*多。
　　吐谷浑源自鲜卑慕容部，乃慕容部部帅慕容涉归庶长子慕容吐谷浑建立的部落联盟。在慕容廆继任慕容部部帅后，由于慕容廆、慕容吐谷浑二人所领部落游牧地点相近而引发了“马斗”，并由此导致慕容吐谷浑率部西迁，定居于“张掖之南，陇西之西，在河之南，故以为号。其界东至垒川，西邻于阗，北接高昌，东北通秦岭，方千余里”e，这一区域也是氐族、羌族部落的聚居区。吐谷浑子叶延继任部帅后，改“以王父字为国氏，因姓吐谷浑，亦为国号”f。至叶延曾孙阿豺为部帅时，率领所部“兼并羌氐，地方数千里，号为强国”g。不仅建立了以拓跋部为中心的部落联盟，更将当地的氐族、羌族部落也纳入部落联盟之中，从而使吐谷浑部落联盟中的民族成份较其他鲜卑部落联盟更为复杂。
　　氐族自汉代以来就已在陇西一带生活，“或号青氐，或号白氐，或号蚺氐， 即其服色而名之也”a。*高统治者称氐王。根据“鲜卑慕容廆庶兄吐谷浑为氐王”b的记载可知，慕容吐谷浑到达陇西后，征服了氐族部落联盟，使氐族部落加入其所统部落中。与氐族不同，这一地区的羌族部落“各有酋豪，北与诸国接，不知其道里广狭”c。他们在酋帅的带领下各自为政，并未建立起统一的部落组织，但*终也被吐谷浑部落联盟以武力兼并，成为该部落联盟的成员。
　　综上可知，鲜卑部落联盟中一般都存在着鲜卑、匈奴部落，这些部落也成为鲜卑部落联盟中的基本民族。在部落联盟建立后，为了自身的发展，他们还会吸纳周边部落加入其中，进而造成不同地域的部落联盟中的民族各有不同。其中拓跋部落联盟中存在着乌桓、高车等部落，秃发部落联盟中增加了羌族部落，乞伏部落联盟增加了羌族部落，而吐谷浑部落联盟不仅有其他部落联盟固有的民族，还同时增加了很多的氐族和羌族部落，进而使该部落联盟中的民族成份更为复杂。
　　三、鲜卑部落联盟的等级构成
　　部落联盟是部落体制走向国家体制的*关键阶段，也是其中*重要的环节之一，很多时候部落联盟还在发展到高级阶段后，建立起行国政权，甚至更借此发展为王权国家，实现了自身的飞跃。
　　*初的鲜卑族基层社会组织是邑落，“各有小帅 数百千落自为一部”d，部落大人由全体部民选举产生。在部落联盟建立后，部落联盟的领袖就成为鲜卑部落的*高领袖。这样在鲜卑部落联盟中就形成了部落联盟—部落—邑落三层组织。在檀石槐部落联盟建立后，为了便于对归附部落和部民的管理，又按照方位，将所属部落分为东中西三大部，每部设置三四位部落大人进行管理，这也就在部落联盟与部落之间形成了一个新的“部落大人”阶层，*次建立起了部落联盟的四级管理体系。随着部落联盟与中原政权的接触日益增多，他们也逐渐产生了王权化倾向，并进入了行国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