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西藏考古的背景
西藏考古的“背景”，在这里是我们了解西藏考古由来和主要特点的“关键词”，它包括三个方面：一是西藏的高原环境特征，即西藏考古的地缘背景；二是考古学在西藏发生、发展的基本历程，即西藏考古的学科史背景；三是西藏考古与西藏历史的关系，也就是西藏考古在西藏古代史研究中的意义。
一、地缘背景
现代考古学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在解读古代文化的过程中十分重视对“地缘背景”和“人地关系”的分析。“地缘背景”指构成地域性文化的“地理缘由”，它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自然地理单元的形态和类型，也就是古代文化所处地理单元的地貌特征，如高原、山区、丘陵、平原、岛屿等，这是较大的地貌单元，也可以是较小的地貌单元如河谷、盆地、湖滨、冲积扇等。地理单元的地貌特征是自然属性，其形态无论大小、属何种类型，在人类数百万年的生存史中，基本上是不可改变的。二是地理单元的自然环境，主要由资源环境（动植物资源、水文资源、土地/土壤资源等）、气候环境（日照、气压、气温、降水、风向等）、地质环境（如沉积物、地质结构等）构成，它们是人类赖以生存发展的自然要素，其中或有部分可能或因人类活动的长期干预、改造，发生不同幅度的变化或异化，但制约人类的自然属性仍是不可改变的。三是人文地缘要素，即在地理和环境因素作用下形成的人文历史状况，主要包括交通条件、人口聚散模式、生业经济模式等方面的地域性特征，它是地缘历史、文化、政治、社会、宗教、艺术等各个方面的观察背景。在总体上，三个方面的地缘要素是相互作用、相互制约的，世界上任何一种文化都有其特定的“地缘背景”。
青藏高原是地球陆相地貌中极为特殊的一个大型地理单元，总面积300多万平方千米，其中中国境内面积约250万平方千米，包括西藏自治区和青海省全部、四川省西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南部及甘肃、云南两省的一部分。西藏是整个青藏高原的重要部分，政区面积约占整个青藏高原的40%，其地理特征在整个青藏高原中具有代表性。在长达46亿年之久的地球历史中，青藏高原的快速隆升始于地球历史上*晚的“新生代”后期，即距今360万年的新近纪末，这个时间段落在地球46亿年的历史长河中可以说是“瞬间而过”，但就人类历史的时间刻度而言，青藏高原的快速隆升和样貌的形成却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青藏高原从快速隆升到成为世界之巅的整个过程，与生物界中灵长类动物完成“从猿到人”转变的关键时期大致同时，并且与之相伴直至今日，所以说青藏高原的形成是人类“亲眼目睹”的地质事件，也是在这个意义上，青藏高原被称为地球历史上“*年轻的高原”。随着人类及其文化发展，青藏高原的隆升不仅深刻检验了人类的生存能力和环境适应性，同时也极大地影响了高原南、北、东、西等相邻地理区的文化格局，因此青藏高原既是连接东亚与西亚、中亚与南亚等大区域的地理板块，同时也成为横旦在亚洲几大文化区之间的天然屏隔和阻隔。那么，青藏高原有哪些地理特性对人类及其文化发生了大的影响或是有较大的制约性?概言之主要有三个方面。
1.高原的地势地形
青藏高原的整体地势和地形是地壳构造的营力作用所塑造的，因而在地理结构上具有关联组合的整体性。根据地质科学的理论，青藏高原的出现是古地中海(特提斯海)在中生代期间由北至南渐次“海退陆升”的结果，而这-地质事件的动因是南方“古冈瓦纳板块”(古印度板块)向北俯冲导致“古欧亚板块”局部的迅速抬升。在“脱海成陆”的过程中，由于高原西北部在上升幅度和速度上都大于东南部，所以青藏高原的总地势是自西向东倾斜，在青海省境内总地势是西南高、东北低，而西藏白治区境内的总地势则是西北高、东南低。因此，青藏高原的核心区由“藏北高原”(羌塘高原)、“阿里高原”和“青南高原”(“三江源区”及可可西里)构成，它们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屋脊”。此外，由于来自南北方向两大板块的挤压和撞击，青藏高原从北至南的祁连山、昆仑山、巴颜喀拉山、唐古拉山、冈底斯-念青唐古拉山、喜马拉雅山等一系列山系皆为近东西向展布，在这些纬向展布的山脉之间，从北至南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湖盆与谷地，显示了地质构造线与高原地形之间的组合关联。
同样，因为地质构造，青藏高原与南、北、西、东四面相邻地理单元的衔接过渡也各有不同。高原南缘从西到东是弧形的喜马拉雅山脉，它以6000米以上的平均海拔耸立在直线距离不到200千米的恒河平原北侧，成为南亚平原北望的--道万仞高墙，地理阻隔作用十分明显。高原北面的西段，藏西、藏北高原以4000多米的落差迅速降到平均海拔1000米的新疆塔里木盆地，致使两地气候环境形成了极大反差;在高原东部的“三江源区”，地势则从平均海拔4500米河源区渐次过渡到青海湖盆地、河湟谷地等海拔1500~-2000米的“东北季风区”(黄河上游流城)，成为青藏高原与相邻地理单元*为平缓的衔接地带。高原东南部一系列沿地质构造线形成的山脉及河谷，则由原来的西一东走向突然转为北西一南东走向或北西一南南走向，构成了连接川西、滇西北高原的横断山区北、中段，它与相邻的四川盆地和滇西高地之间虽然仍有较大高差，但由于高原东部纵横交错的深切河谷发育密集，其地理阻隔作用明显小于高原南缘喜马拉雅山脉与南亚平原之间的状况。而在青藏高原的西端，与之相连的则是世界著名的“帕米尔山结”（亦称“亚洲山结”）的五大山系汇集处，连接中亚和西亚的天山、兴都库什山与连接东亚、南亚的喜马拉雅山、昆仑山、喀喇昆仑山等在此汇集，构成了整个亚洲的“屋脊”，也被视为亚洲的“高原水塔”。在亚洲各大地域性文化的互动中，与青藏高原西端相连的“帕米尔山结”有着双重的地理特性，它既是亚洲各大文化圈的边缘与延伸之地，又是多个文化的交集荟萃之所，在自然地理上既是艰难险阻，在文化互动上又是古往今来的通衢廊道。
青藏高原的地势地形既显示了其与众不同的高海拔特点，在地貌区划上也显示了自身的丰富性与多样性。在南北方向上，青藏高原多条纬向展布的山脉与连珠状的河谷、湖盆等相间而成，形成中部高（“藏北高原”与“青南高原”）、南北低（藏南谷地与青海湖-河湟谷地）、南缘以“喜马拉雅高墙”为界的梯状地势，这种梯状地势在南、北两个方向的正面具有强势的地理阻隔作用，尤以南缘的喜马拉雅山脉为*。而在东西方向上呈现为西北高、东南低的总地势背景下，高原东、西两端又都是冰川发育、融水成流的大江大河发源地。源起高原东部的长江、黄河、澜沧江（湄公河）、怒江（萨尔温江）与发源于西部的雅鲁藏布江（布拉马普特拉河）、狮泉河/象泉河/噶尔河（印度河）及孔雀河（恒河河源之一）等，都有切割深度不同、纵横交错的多条河谷发育，它们是高原东、西两端与相邻地理单元之间交往通达的重要廊道，在区域文化史上具有特别的地缘意义。
2.高原的隆升速度
如前文所述，青藏高原的形成是以新近纪末开始的急速隆升为标志，这个时间与人类从古猿中分化出来几乎同时，因此在海拔升高与人类生存的关联性这个论题上，青藏高原比世界很多地理区都更具有人类发展史的观察意义。简单说来，就是高原的隆升速度必然对高原环境变迁的速度产生影响，同时对人类在高海拔区的适应速度也是一种驱动或制约，这也是青藏高原与其他地理单元在人类史研究中的主要区别之点。我们在观察西藏的历史文化时，必然会关注到地理环境这个*基本的自然要素，即高海拔环境对有史以来移居或世居高原的人群的生存发展所产生的影响。地质科学的研究认为，青藏高原从崛起到形成现今的格局大约经历了三个时段，地学界简称为“三次隆升、两次夷平”，**个阶段发生在距今4500万～4000万年前的新生代古近纪早期，青藏地区开始了整体抬升并在3300万年前时接近夷平，当时青藏地区海拔不足1000米；第二个阶段发生在距今2200万～360万年（新近纪末期），青藏地区的整体抬升使夷平面平均海拔达到1000米以上，喜马拉雅山区高峰达到2000米以上；第三个阶段从距今360万~240万年前(新生代第四纪初期)开始，这是青藏地区*晚近、速度和幅度*大的--次隆升，也是与人类出现、发展始终相伴的一-次抬升。到了全新世开始的距今1万年前后，整个青藏高原平均海拔已有4000米以上，高原夷平面海拔升为4700米以上”(图1-1)。
图1-1 青藏高原形成过程图解
(采白中国科学院地理研究所主编:《青藏高原地图集》，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17页“青藏高原形成过程图解”)
这个过程中有两点值得我们予以关注:一是高原隆起与人类出现之间的时间关系，二是高原隆升速度与人类演进速度之间的关系。在起始时间上，高原的崛起其实早在几千万年前就已发生，根据西藏吉隆盆地沃玛村附近(海拔4100~4300米)发现的“三趾马动物群”化石分析，其属种结构与华北“三趾马动物群”相同，但与喜马拉雅山脉南麓的同期动物群结构则截然不同，这就说明在尚未进入第四纪的“三趾马时期”（新近纪晚期），喜马拉雅山脉已经产生了明显的地理屏障作用，两侧气候已有所差异，从而导致喜马拉雅山南北两侧的动物群朝着不同的方向演化(1)，而这时全球范围内的“人猿相揖别”时代尚未到来。到了距今约260万年的第四纪开始时，青藏高原开始了*新一波的“急剧隆升”，此时正值生物种的“人类”开始出现，高原急剧隆升导致的气候变化（森林-草原环境消退、动植物种群迁移等）对于人类的发展必然产生不利影响，而地质学、古人类学、分子生物学至今尚无可靠证据能支撑“青藏高原是人类起源地”这样的观点。亚洲地区可能与人类起源有关的古猿化石材料都发现于高原以外的地区，包括接近高原的南亚印度、巴基斯坦和中国西南的云南省等地。另外，虽然第四纪以来高原隆升在地质学上是一个“急剧”的速度，但与人类体质进化、文化演进的速度相比而言，高原的隆升却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根据地质科学的研究，从第四纪开始以来的近300万年间，高原隆升的平均速度接近0.25厘米/年，也就是说，近300万年以来高原整体隆升的平均速度大约为每1万年抬升不超过25米，若以迄今为止西藏考古发现*早的旧石器遗存均在距今5万年以内估算，5万年前青藏高原的平均海拔与现今平均海拔之差仍不到125米。所以，就整个高原迄今所知的人类历史而言，5万年前青藏高原的海拔与现今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换句话说，在西藏自有人类以来的历史研究中，海拔的变化速度基本上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环境因素。
3.高原的气候环境
与青藏高原的抬升是一种定向的“趋高”不同，高原古气候的变化则是非定向的、有起伏的，而且古气候变化的速度又往往大于高原抬升的速度，所以它对人类活动的影响会远远大于高原的抬升。古气候的变化可以从纵向和横向两个维度上来理解：纵向维度就是时间轴上的变化，如第四纪近300万年以来全球性气候变化在青藏高原的反映，可以用不同的“气候期”来标示；横向维度是指青藏高原内部因为地形、地貌、海拔等地理要素的差异，会表现为在同一“气候期”中有着不同“气候区”，也就是气候变化在空间上的差异。
从漫长时间刻度的地球历史看，人类的出现是在全球气候相对“变冷”的背景下发生的。据第四纪古气候的研究，青藏高原急速隆升所导致的气候变化，可以用“冰期”（ Glacial Maximum，或冰盛期）与“间冰期”（Deglaciation，或冰消期）的交替出现作为标记。第四纪的几百万年来，青藏高原至少发生过四次冰期的交替变换，根据高原冰川面积增缩、生物圈变化的记录可以了解到，青藏高原第四纪以来气候环境变化的大致情况如表1-1、表1-2所示。两表中描述的气候环境变化有两个时间节点值得注意：一是在距今13万年后和距今5万年后，青藏高原曾出现过两个气候向好的间冰期（冰消期），尤其是后一个间冰期已处于更新世末期（距今5万～1万年），彼时现代人类的生存能力和长距离跨地理单元的移动能力都有了很大的提升，他们突破了先前沿海岸线迁移的模式，开始涉足内陆高原荒漠等未知地区。可以推测，地处高原相邻、相近气候地理区的人群，可能在这一气候适宜期进入高海拔的青藏高原，这与迄今为止的考古材料所支持的观点一致，即青藏高原*早的人类活动出现在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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