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泉
一
茫茫山野间,两军对垒,死命厮杀,硝烟和呐喊声,将荒山野岭搅得天昏地暗。两山对峙之间的海面,残桅断橹,火光骇目,海水极处,两只海鸟惊恐地掠过,留下一串凄厉的鸣叫……崖门海战,距今,七百四十六年。
自成吉思汗成立大蒙古国,开始灭宋行动后,宋军被迫奔走南下,从杭州、福州、泉州,一路抗敌,一路悲歌,一路疲顿。1279年2月,大部队撤至岭南的冈州(新会)崖门,弹尽粮绝,加上水源被元军断绝,只能汲海水饮炊,官兵们体能锐减,士气极度受挫。
一个初五晚上,士兵们聚在海边竹林,夜不能寝,三两聚在一起聊天。不知谁,领头哼起家乡小调,旋律苍凉。微弱的月光像一把梳子,久久停驻在他们头上,轻轻梳解这些远离故土的人,可他乡的月光怎么可能与故乡一样呢?岭南夜晚的风,从遥远的中原吹来,犹带着早春的寒意。低声啜泣,长吁短叹,思乡情在人群中发酵,酝酿。突然,传来主帅张世杰的命令:所住房屋营地、据点工事,包括做饭的锅碗瓢盆,立即焚烧销毁;又将全部船只共计一千多艘,用绳子连接做成水寨,誓死抵御元军。
死战,战死。乡情乡愁在这一刻退却,所有人站起来,没有国,哪有家?明天一仗,可能是他们作为宋朝人的最后一天。“没什么大不了,把这副骨头托给崖山吧!”一个领头老兵大声吼着,“来,火把照着,给大家伙弹一首曲子。”故乡回不去,就听听来自家乡的琴音吧。他从身后提起一个麻布黑袋子,解开布索,捧出琴,人们慢慢围过来,老兵抬头望着火光,双手抬高,轻轻地,分别从琴首琴尾向七徽位置抹过来。火光下,白玉琴徽银白闪亮,如铁钉嵌板,朗空星辉。老兵十指舒张,深吸一口气,左手按弦,慢慢下注,直达徽外,突然大幅度揉弦,仿佛用尽力气,把挡在身侧的顽石推开,一下、两下、三下,右手同时一勾,“嗡咚……”,一低沉一苍凉,不协调的两个琴音瞬间混和,如极度愤怒中发出的破声,又如挣破堤坝的浊流。刹那间,寒烟弥漫,松风长啸。
宋人大多认识琴,北宋名画《清明上河图》,描绘市井生活场景中,古琴多次出现。书童抱琴,随主人会客;楼阁上,雅士抚琴,与客赏乐;更有街上熙攘,行人背琴匆匆。琴,与棋书画、酱醋茶,成为寻常物件。爱琴如痴的北宋皇帝赵佶,为后人留下一幅《听琴图》,这幅传世的美图,皇帝化身琴人,苍松树下,入神抚弦。作为一国之君,他的喜好显然比常人夸张,为收藏那些盖世好琴专门建一座宫殿,称之“万琴堂”。
因此,对于汩汩而出的琴音,这些戎马倥偬的兵士并不陌生。初五的夜晚,崖山下,竹林中,因为琴音突然响起,四周的竹啸,海上的潮涌渐渐退去,老兵双手挥洒,忘情处不知今夕何夕。琴声所至之处,人们如见故人,如返故乡,眼睛湿润了,紧握武器的双手也渐渐放松。他们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此琴,此曲,此生,将成为永恒。
乐音,在天籁般的泛音中慢慢消弱,停住。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余韵袅袅。“《碧涧流泉》,大家伙都听过,琴和我,今天可能最后一次了。”老兵缓缓说着,双手再次摩挲着琴面,像抚摸自己的孩子。突然,从身边抄出一把斧子,高高扬起,罢了——“大哥,且慢”,一旁的兄弟手疾眼快,托住老兵手肘,“大哥,舍不得啊,这琴跟你从临安到这,毁不得。”“对对,”大家附和着,“留着吧,说不定这里的人会喜欢。”
己卯年二月初六,也就是公历1279年3月19日,宋军战败。史书记载:崖门海战之后一天,即二月七日(初七)早晨,海上浮尸十万。
一个王朝,就此湮灭。血腥的呐喊,亡国的悲凄,曾经的家仇国恨,永远消失在岁月的风霜里,只有荡气回肠的战歌,在崖海处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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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开
现了岭南古琴与人文史地的
内在脉络,作者通过对岭南
琴文化的探寻与回望,将古
琴与历史事件交织,让人感
受到琴音与历史之风雅与悲
壮、厚重与高逸、激越与悲
悯,字里行间营造了跨越时
空的深远意境。
——伍立杨(学者、作家
)
芳芳女史的近作,以文
学之笔,谈岭南千载琴事,
既是知音人语,又可作琴史
别章,悠悠古韵,流出指下
,吾信其与南粤丝桐并传也
。
——梁基永(香港古琴研
究会会长、文学博士、作家
、古琴家)
若非对古琴爱到骨子里
,很难写出这样的文字;若
非有对岭南乡土的热爱,很
难把散落在故纸烟尘里的岭
南古琴旧事聚在一起。《岭
南琴景录》以散文明志,文
字飘逸,赏心悦目。
——陈是强(广东省古琴
文化研究院院长、广州市岭
南古琴艺术传承人)
《岭南琴景录》以古琴
为经,以岭南为纬,编织出
一幅激荡人心的文化图景,
在“弦外之音”和“韵外之致”
的时世况味中,聆听岭南大
地的精神回响。
——马永安(山东第二医
科大学教授、作家、编导)
书名用了“琴景”二字,
淡淡的,那是芳芳对岭南古
琴仙气般的工笔细描,但字
里行间亦有凛冽,有秋景,
有冬韵,写意地展示了古韵
和粤地种种之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