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牙

豆瓣阅读口碑作者。创作风格独特，题材涉猎广泛，擅长讲述强戏剧性设定下的极致情感故事。《跟我结婚的那个骗子》获得第五届长篇拉力赛言情组亚军，并已售出影视改编权，实体纸书已出版（出版名：言不由衷）。《冬风吹又生》获得第六届长篇拉力赛言情组季军，并已售出影视改编权。

多年前那个莽撞孤勇的愣头少年又回来了，

他天真地以为仅凭一厢情愿的奔赴就可以挣脱命运的锁链。

可是二十五年前，两个家庭，两条人命，一个重伤，一个终身监禁。

自那个冬天之后，活下来的所有人，都不同程度地带着不易治愈的顽疾。

没有人是局外人。

人人都说余小九温暖周到心地纯良，

可她似乎总是将本质里最糟糕的那一面，留给孙锡。

她太知道如何刺痛他，这么多年几乎从未失手。

但坦诚讲，她这样做只是不想再让他受一次之前的苦。

他是个无辜的人，他已经失去很多了，

他应该去投奔新生活，而不是回石城接受过去的审判。

这么多年了，好像所有糟糕的事情都发生在冬天，

似乎只要冬风一吹，遥远的恨就重来一次。

跑货车的老段每次收车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带着舟车劳顿的疲惫钻进位于市中心的一家澡堂。

他在这儿洗了二十多年的澡了，眼见着老板从姓“温”变成姓“余”，店面从一层扩到三层，名字从“老温浴池”改成了“温都水汇”，可他还是习惯叫它“澡堂子”。

工作日下午，人不算多，老段冲了个澡后，照旧去泡超过40℃的高温汤池。

他选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叼着一根老冰棍，泡在热气腾腾的水里，看电视上转播的球赛。兴起时，他跟池子里脸熟的老乡们聊几句。赤诚相见，海阔天空，在球赛结束后，纷纷骂骂咧咧地各自去蒸桑拿。

他不喜欢汗蒸，只钟爱湿蒸。冷水浇在滚烫的火山石上，水汽蒸腾，云雾缭绕。他闭上眼睛，放下所有糟心事，想象自己是个即将羽化成仙的高人。等整个身体润透了，晕晕乎乎的他又迫不及待地去搓澡。

老段觉得搓澡才是泡澡堂子的灵魂，前前后后所有的准备都是为这二十分钟的享受。它能让你的肉体回归干净，灵魂得到升华，每一分钟都弥足珍贵。

这些年，别的浴池他也试过，大多数是应付了事，退猪毛一样，搓来搓去，还是温都水汇最地道。他在这里有两个固定的搓澡师傅，手艺没的说，只要往上一躺就舒心。

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不待见那姓余的老板，也不妨碍在这儿办了一张金卡。

姓余的老板叫余凯旋，跟他是同龄人，年轻时是个臭名昭著的混混，人称“二凯哥”。老段记得初一那年冬天，就因为碰了下余凯旋的自行车，挨过对方两拳，横眉立目的，还抢走了他的午饭，满满登登一铁饭盒的羊肉烧卖。

不过，估计二凯哥早就把这茬给忘了。老段后来在温都水汇遇到过他好几次，他都憨笑着主动打招呼，油光满面、点头哈腰的，平日里不是忙着处理投诉和调解矛盾，就是领着客人在餐饮区蹦迪、跳舞搞气氛，全然没有当年流氓地痞的混横，倒是和蔼了不少，令人费解。

余凯旋命运的转折点就跟这个澡堂子有关。他娶了原来那位姓温的老板的女儿温雯，也不知道显了什么神通，后来他们离了婚，温老爷子绕过亲生女儿，把生意交给了余凯旋。

也是，老段想，那温雯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年纪一大把了整天花枝招展的，正经事没有，处的对象一个比一个年轻，不够她嘚瑟的。

上次还是从儿子那里听说了温雯的事情。月初的时候，儿子说看见高中同学挎着温雯去看电影了，还专门选了最后排的位置嘀嘀咕咕的，好像引起不小的轰动，甚至还牵扯到了余凯旋和他现在的老婆。

后面的八卦，老段懒得听了，辣耳朵。他想幸好儿子早就结了婚，不然还得防着点余凯旋的妖艳前妻。

搓澡师傅弓起手，猛敲了一阵他的背，仿佛暴雨冲刷一般，密集而通畅，震碎了他的思绪。

结束后，老段先是上二楼吃了点水果，又去三楼做了个足疗。在做足疗的过程中，他睡着了。醒来后，天已经黑了，他换好衣服准备回家。

一推门，北方深冬一阵寒风兜头灌来，之前觉得凛冽难耐，此刻却沁人心脾，连续几天的疲惫一扫而光，只剩舒爽。

仿佛刚才踏入的不是澡堂，而是时光机器，俯仰之间年轻了好几岁。

老段的眼睛都清明了不少，隔着马路看到一个背着粉色毛绒大耳包的女孩，不用仔细瞧，也知道是谁。不等老段说话，那女孩先认出了他。

“段叔。”余九琪笑了下，眼睛弯弯的，两颗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小九，下班啦？”一向严肃的老段难得也跟着笑了笑。

也是，谁能不喜欢余小九呢？澡堂老板家唯一的好女孩。

有时候老段颇为羡慕余凯旋和温雯，不知道他俩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反正这辈子都没干过啥好事，却摊上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儿。

余小九的好几乎是大家公认的，乖、懂事、热心肠，大大方方又稳稳当当，永远一副喜气洋洋的笑模样。但让整个石城都记住她的，是一年前那起金融诈骗案。

去年秋天，石城来了一个专门针对老年人的诈骗团伙，专盯着子女不常在身边的老人下手，骗了不少养老金，丧尽天良。后来是银行柜员余小九发现了异常，一次次耐心地提醒那些老人，拦截了几单汇款，却也惹怒了诈骗分子，没少恐吓她。

可看着柔弱的余小九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联合派出所顺藤摸瓜抓到了诈骗主谋，人赃俱获一锅端，追回了大部分赃款。

这事市电视台还做了专题报道，副市长亲自率领受害者代表队去银行给余小九送锦旗。那天，老段也去了，因为他的丈母娘就是被骗的老人之一。他至今还记得余小九举着几乎跟她一样高的大锦旗，对着镜头边说边哭的可怜样。

至于当时她说了什么、为什么哭，老段都忘了。

他只记得锦旗上的字写得特给力，言简意赅——天南到海北，余小九最美！

心灵美，人也美。跟她妈温雯那种妖里妖气的美不一样，她妈是恶毒的皇后，小九是勇敢的公主。

想到此，老段又后悔让儿子这么早结婚了，不然就算摊上余凯旋和温雯这对极品亲家，他也要拎着大礼来澡堂子提亲。

他突然又想起，儿子虽然没这个福气了，家里还有个即将研究生毕业的外甥，跟小九也算同龄般配，便问了一句：“小九，你现在谈对象了吗？”

“还没呢，段叔。”女孩笑着说。

老段状似随意地提了句外甥的情况，语气淡淡，不想给女孩压力。

不想，她倒是痛快：“段叔要给我介绍吗？”

“就是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啦。”

老段当即把外甥的微信推给了小九，又嘱咐了一句外甥性格内向、话少、腼腆，让小九主动跟他聊聊。

这时，不知街上哪家烧烤店飘过来一阵香味，勾得老段饥肠辘辘。

余九琪走进温都水汇，穿过人来人往的一楼接待大厅，顺着金色的旋转楼梯，直接去二楼她爸余凯旋的办公室，一路上笑盈盈地跟几个熟人打招呼。

老熟客王姨问她抖音上团购的券怎么用，她接过手机看了一眼，说除了二楼的点餐区及三楼的VIP包房和棋牌室，这188元所有项目全包。

前台的小曼姐问：“小九，你的耳包在哪里买的？真粉、真好看。”她说：“好便宜的，我帮你带一个。”

楼梯上，她遇到准备交班的厨师徐哥。想起徐哥前两天偷偷地找她咨询过商业贷款的事，她从包里拿出特意带来的资料给他看看，说有不懂的再问她。

她又小声强调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跟二凯哥说的。

徐哥连连道谢，让她一会儿去厨房，给她单独做个他拿手的糖醋丸子。过两遍油的那种，外面吃不到的，他从不给别人做，小九专享私房菜。

不知是不是室内温度太高了，余九琪瓷白的脸晕了两片红。她摆摆手，笑着说：“谢谢啦，不过今天晚上二凯哥请我下馆子。”

余凯旋的办公室在二楼最里面，要穿过自助餐饮区才能拐进去。恰好赶上每天限量提供的海鲜刚做好，灯光暗下去，魔性音乐“轰隆”震起，楼上楼下拥来许多穿着同款淡紫色的汗蒸服的客人，踩着点扭来扭去，叽叽喳喳、热情洋溢，在冒着热气的螃蟹、鲍鱼、皮皮虾前排起长队。

余凯旋接手澡堂子后，顺应潮流逐渐把澡堂扩建成娱乐洗浴中心，并痴迷于研究各种服务项目，百无禁忌，越来越魔幻。其中他最得意的就是，把餐饮和蹦迪结合在一起，兴起时，他甚至会亲自当DJ领舞。

余九琪被人群堵在了楼梯口，一阵燥热。她摘下耳包，挂在手上，从挎包里拿出手机，处理未读信息。

一共就两条：一条是跑长途车的段叔给她推来了微信名片，余九琪只扫了一眼就退出了；另一条是来自一个叫“S”的人，纯黑色的头像，仔细看的话，右上角有一抹即将消失的猫尾巴，翘起一道毛茸茸的弧度。

发来的信息只有冷冰冰的一行字：给我转三千块钱。

余九琪下意识警惕地偏头看看左右，靠在反光的铜色墙壁上，长睫毛凌乱地扇了扇。她蹙眉低头，打开对话框，敲了个问号。

对面立刻会意，隔了几秒钟，发来一张照片。

余九琪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打着结地向下坠。

照片明显在KTV里，酒、牌、果盘、烟灰缸和背景里正在旋转的夸张彩色灯球。照片正中是混在几十个啤酒瓶中的三瓶洋酒，和旁边镜子里只露出半张脸的拍照男人。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罩着半个头顶，跷着腿坐在角落里。

虽然被挡住了大半张脸，也能从镜子里清晰看到他的侧颜。眉眼漆黑，鼻梁挺直，右手食指戴着一枚很宽的银色素戒。

他嘴角似乎勾着笑，浅浅地看向手机里随意选择的取景框，一副漫不经心得惹人恨的样子。

余九琪把耳包推到手臂上，两只手快速地回复：为什么又找我？

对面反问，透着明知故问的不耐烦：为什么？

对面又说：不是你主动的吗？

拇指略略悬在键盘框上，余九琪僵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S：不给吗？那算了。

余九琪抿紧唇，按出转账界面，输入金额和密码，在转账发出去的那一刻，她整个头皮都是麻木的。

突然一声闷响，后脑挨了一下，她还以为是精神紧绷造成的幻觉，直到意识到眼前突然多了一堵花里胡哨的“墙”，才知道是挨揍了。

她抬眼看了看，花色短袖衬衫、卡其色短裤，挺着发福的啤酒肚跟着音乐灵活地左右摇摆，五官抖动，一双垂着眼袋的大眼睛却牢牢地盯着自己。

“爸。”余九琪赶紧收了手机。

“你紧张啥呢？”余凯旋夹着屁股跟着音乐晃，一点老板的派头也没有。

“我没紧张啊。”她紧急平复了一下情绪，把话题扯开，笑笑，“你敲了我，我当然吓一跳了啊。爸，你以后别老敲我脑袋，我最近都有点变笨了。”

余凯旋不吃她这套，刚才她对着手机咬牙切齿的样子，还是一个员工指给他看的。余凯旋用下巴点了下她的手机，刨根问底：“你跟谁聊天呢？”

“没谁。”

“真的？”

“真的。”

余凯旋不说话了，换了个舞步继续摇，扭扭捏捏的小碎步，一步一回头，眼神向下瞟着女儿，一副看透了她的样子。

余九琪有点疲惫，知道不交代点什么没法收场：“刚才在楼下办过金卡的段叔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他外甥，研究生。”她仔细回想司机老段的描述，争取做到一字不差，“人挺老实的，腼腆、内向……反正挺好。”

余凯旋冷哼了一声，说：“扯淡，腼腆、内向的话，你们这么快就聊上了？从楼下走上来才几步远？能说几句话？三两下就能让人咬牙切齿的，咋的，他跟你借钱了啊？”

余九琪暗暗一惊，迅速掩饰掉，装傻：“爸，你啥意思啊？”

“我的意思你多品品。”

音乐骤停，每天限量的海鲜被一抢而空。余凯旋放下踮着的脚，收起舞步，面色红润泛光，表情却认真了不少。他皱了皱眉，搂过余九琪的脖子，说了一番让她手足无措的话：“九，咱不着急，我余凯旋的闺女，整个温都水汇、整条街、整个石城最好的女孩，咱们配得上最好的。”

余凯旋看了一眼余九琪，小心翼翼地说：“你妈和小富的那个事，就算了吧？”

余九琪不知该说什么，也没敢看她爸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已经空空荡荡的海鲜自助区，恍惚地笑了下，而后眨了眨眼，只说：“爸，我饿了，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

余凯旋答应一声，说他去换个衣服，转身走了。

余九琪的视线从那几个空餐盘上挪开，移向来来往往的客人：外地来的游客、恋爱中的学生、蹭暖气的早餐店老板娘、离婚后在这里住了半个月的中学老师、举着手机直播的合作网红，还有许多单纯喜欢泡澡堂子的她大多数能叫出名字的石城老乡。

热热闹闹，满满当当，可她突然觉得无比孤独。

第一章「幻象」

第二章「借钱」

第三章「刺眼」

第四章「丧家犬」

第五章「来自过去的暴风雪」

第六章「奶茶」

第七章「你跟他不像」

第八章「敌人」

第九章「祭日」

第十章「失败的幽会」

第十一章「温都水汇大战乐胜煌」

第十二章「那我们为什么要分开」

第十三章「我跟你走」

第十四章「冬风吹又生」

第十五章「暗巷拥抱」

第十六章「我爱你」

第十七章「群架」

第十八章「赎罪」

第十九章「谢谢你的爱1999」

第二十章「宿命」

第二十一章「一头扎进这沸腾生活」

番外一「谢谢你来找我」

番外二『冬日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