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官仪之死
唐高宗麟德元年甲子（664年）。这年的年末，天气异常的寒冷。寒风呼啸着从窗前刮过，吹 得窗棂啪啪地响。蓬莱宫含元殿内烧着火炉，燃着红烛，弥漫着 一种令人窒息的苦药味。病榻上的唐高宗脸色蜡黄，喘着粗气，强撑着坐起来，对宰相上官仪道：“爱卿知朕身心疾苦，最近皇后 骄横跋扈，独断专权，甚至连朕她都不放在眼里，朕该怎么办 才好？” 其实身为丞相和高宗最信任的近臣，对于皇后武媚娘，上官 仪早就忧心忡忡了。他生怕有一天懦弱的高宗会将政权拱手送 给这个充满野心和欲望的女人，他生怕有一天，江山异色，祸起 萧墙。虽然大唐正处于鼎盛时期，但是也只有宫廷内部的稳定 才会有天下大势的稳定，才会有李氏王室宗亲的平安啊。为了这个忧虑，他也曾率大臣们到东宫太子府请求原太子 李弘听政继承帝业，可惜太子李弘太过于谦恭孝顺，居然把这事 禀告给了皇后武则天。结果当然就不用说了，上官仪的一片良 苦用心付之东流，一批挺太子的忠臣因此遭殃，自己也得罪了武 则天。而政权，仍旧牢牢把握在这个风华绝代、智慧过人的女人 手里。上官仪知道，如果自己的心声说出来，说不定就会掀起轩然 大波。可是，作为李家的臣子，他别无选择。上官仪沉默良久，抬头朗声对高宗道：“皇后专权，人所共知，臣以为，为李家后代 继承人计，不如——废后吧。”上官仪慢吞吞地讲完这几句话，已 经汗流浃背了。其实上官仪也很矛盾，他忘不了李弘事件之后的那个晚上，皇后武则天深夜拜访，对自己倾吐肺腑之言，皇后梨花带雨，楚 楚可怜的神情仍如在目前，而皇后的温柔浪漫也让他就此之后 心悦诚服于这个叫做“媚娘”的女人。但是，自己是李家的臣子。高宗咳嗽得特别厉害，颤抖着声音：“那就请爱卿代为拟 诏吧。” 上官仪拿过纸笔，却迟迟没有勇气写下来。作为政治家，他 的明敏给他带来了内心深切的恐慌，皇后武则天会不会知道？过了许久，上官仪才零零落落地写下几行字。高宗着急地看着上官仪：“爱卿可写好了？” 上官仪放下笔：“已经写好，微臣这就递给皇上过目。”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上官仪抬头一看，“啪”的一声，手里的纸笔都掉了。上官仪慌忙捡起那张诏书，攒 在手里，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武则天穿着大红的袍子，头上戴着黄灿灿的凤钗，额上贴着 花胜，笑意盈盈地站在上官仪面前：“丞相大人何事惊慌？”声音 流转娇嫩，如雏莺出谷。上官仪不敢看武则天的眼睛，匍匐在地，兀自发抖。武则天款款走近，蹲了下来。上官仪看到武则天伸过来的 白皙如玉的纤长手指，无力地被她从手里把诏书拿走。诏书已 经被上官仪攒得皱巴巴的，而且被汗渍浸花了。不过有两个字，还是醒目地进入了武则天的眼中：废后。武则天放下诏书，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满脸泪花。武则天缓 缓走近高宗，声音哽咽：“圣上为何要废了媚娘？是媚娘政事处 理得不好？还是媚娘服侍皇上不够尽心？” 厚厚的锦被覆在唐高宗的胸前，武则天在唐高宗的病榻前 侧身坐下，拉过唐高宗的手，任泪水如珠玉般滚落：“这些年来皇 上身体欠安，皇上的江山是谁在替皇上打理？成百上千的奏折，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媚娘我一一过目，一一处理。媚娘为皇上 的江山日夜忧心，皇上就只看到媚娘的容颜渐老，全不念媚娘苦 心经营吗？皇上病了，媚娘每天来亲侍汤药，皇上是嫌媚娘做得 不够好吗？” 唐高宗无奈地看着武则天，忍不住提起一只手来轻轻地擦 拭着武则天如月光般皎洁的脸上那点点晶莹剔透的泪珠，嗫嚅 着：“媚娘做得很好，很好。是朕不好，是朕不好。”高宗满脸愧 疚，满眼柔情。“那皇上为什么要废了媚娘？为什么要对媚娘我这么狠 心？”武则天直视着高宗，眼睛睁得大大的，泪光闪闪，楚楚可怜，柔弱妩媚，却又有几分咄咄逼人、不依不饶之势。唐高宗当然了解武则天，这个他又爱又怕的妻子。“这……” 唐高宗避开武则天的眼睛，无言以对。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上 官仪，只见他正低着头，竞不敢抬头看自己。武媚娘一直用柔情而执着的眼光看着高宗，等待着唐高宗 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唐高宗不敢再看媚娘，只好低下头来，含 糊其辞：“其实这，这也不是朕的主意。”唐高宗不知道自己该怎 么应对武媚娘，如果说这是自己的主意，是不是太对不起媚 娘了？“那是谁的主意？”武则天嚯地站了起来，长袖一甩，杏眼圆 睁，用帛绢擦了擦眼角。“这……”唐高宗看了看武则天，又看了看上官仪。他在两 者之间不知该如何取舍抉择，一个是朝廷重臣，一个是恩爱妻 子，该弃谁保谁呢？“说啊，圣上若是不说，那这定然就是圣上的主意了。媚娘 不负圣上，难道圣上要负媚娘吗？难道圣上全不念咱们夫妻这 么多年来的恩情？全不念媚娘的好？皇上若是不说，媚娘虽死，也死不瞑目。”武则天瞪着唐高宗，声音在偌大的空荡荡的宫殿 里嗡嗡作响。唐高宗再次瞟了瞟上官仪，涨红着脸，又抬头看了看武则 天，见武则天仍是一副得不到确定结果誓不罢休的样子，只好小 声嘟哝：“这，这都是宰相大人的主意。”高宗说这话的时候，语音 含糊，似乎生怕别人听出来。唐高宗的话音一落，武则天就冷冷地笑了。武则天的冷笑 拂过她桃花般的面容，马上就又闪现了那一贯的温婉迷人的微 笑。她微笑着看了看高宗，又看了看上官仪，她等的就是这句 话。虽然一切在她心里已有定论，已有处理，因为刚才的一切，本就全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武则天华美的袍子从上官仪撑在地上的颤抖的手上滑过，上官仪没有敢抬头看一眼那个美丽聪慧举世无双的女人武贝0 天，他的心里大概也已经料想了自己的结局吧。而这位宰相大 人上官仪，就是后来武则天所倚重的内丞相上官婉儿的祖父。上官府内尚张灯结彩，上官仪一家都还沉浸在欢乐喜庆之 中，因为几个月前，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出生了。其父上官庭 芝，仪表风流，学富五车。其母郑氏，出身于名门贵族，美丽优 雅。上官婉儿一出生便是冰肌玉骨，眸若辰星，表现得独具天 赋，冰雪聪明。听说郑氏在怀孕的时候，就曾经做了一个很奇怪 的梦，说是她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持杆称量天下士”。所以一家 人都对此怀抱美丽的梦想。上官仪脸上密布着乌云，踉跄地走进家门，上官庭芝抱着出 生不久的小女儿，诧异地看着上官仪：“父亲大人，是不是出什么 事了？” 上官仪接过襁褓之中的婉儿，老泪纵横：“家门之祸，马上就 到，躲无可躲。我成了家族的罪人，我对不起你们啊。”上官仪突 然腿脚一软，就倒了下去。P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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