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文学手法:细节、情节与思想
一、记叙文文学手法:细节与情节演绎
细节,列夫·托尔斯泰说:“艺术起于至微。”“至微”就是指那些显示人情的美、人性的美,具有永久艺术价值的细节。成功的细节描写,往往能产生“一瞬传情,一目传神”的艺术效果。情节,是记叙文思想感情最起码的载体。情节的构成有叙事、环境描写、悬念的设置、抑扬顿挫的处理等。人间自有真情在,记叙文写作时,不必追求去描绘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件,而要把浓郁的情感融于点滴的生活之中,选择生动感人的生活细节作为情感的凝聚点,着力用情。
以鲁迅作品为例。
从《我的兄弟》到《风筝》的写作修改
(鲁迅写作修改实例)《我的兄弟》全文《风筝》全文对比点北京的冬季,地上还有积雪,灰黑色的秃树枝丫叉于晴朗的天空中,而远处有一二风筝浮动,在我是一种惊异和悲哀。
故乡的风筝时节,是春二月,倘听到沙沙的风轮声,仰头便能看见一个淡墨色的蟹风筝或嫩蓝色的蜈蚣风筝。还有寂寞的瓦片风筝,没有风轮,又放得很低,伶仃地显出憔悴可怜的模样。但此时地上的杨柳已经发芽,早的山桃也多吐蕾,和孩子们的天上的点缀相照应,打成一片春日的温和。我现在在那里呢?四面都还是严冬的肃杀,而久经诀别的故乡的久经逝去的春天,却就在这天空中荡漾了。《风筝》一、二段景物描写,一段为眼前的、现实的北京冬季,二段为过去的、记忆中的故乡的春天。
看起来相同的景物,色彩和感情完全不同。北京的景,阴暗、压抑、寂寞;故乡的景,明亮、多彩、热闹。
这不仅是自然季节给人的感觉,还是一种生存状态、人生境遇、生命状态、情感选择的象征。
惊异和悲哀从哪里来?引人思考。
以上内容,《我的兄弟》都没有。妙手天成——清华附中记叙文写作〖2〗〖1〗第一章文学手法:细节、情节与思想〖1〗〖3〗〖3〗续表《我的兄弟》全文《风筝》全文对比点
我是不喜欢放风筝的,我的一个小兄弟是喜欢放风筝的。
我的父亲死去之后,家里没有钱了。我的兄弟无论怎么热心,也得不到一个风筝了。
一天午后,我走到一间从来不用的屋子里,看见我的兄弟正躲在里面糊风筝,有几支竹丝,是自己削的,几张皮纸,是自己买的,有四个风轮,已经糊好了。
我是不喜欢放风筝的,也最讨厌他放风筝,我便生气,踏碎了风轮,拆了竹丝,将纸也撕了。
我的兄弟哭着出去了,悄然地在廊下坐着,以后怎样,我那时没有理会,都不知道了。
我后来悟到我的错处。我的兄弟却将我这错处全忘了,他总是很要好地叫我“哥哥”。但我是向来不爱放风筝的,不但不爱,并且嫌恶它,因为我以为这是没出息孩子所做的玩艺。和我相反的是我的小兄弟,他那时大概十岁内外罢,多病,瘦得不堪,然而最喜欢风筝,自己买不起,我又不许放,他只得张着小嘴,呆看着空中出神,有时至于小半日。远处的蟹风筝突然落下来了,他惊呼;两个瓦片风筝的缠绕解开了,他高兴得跳跃。他的这些,在我看来都是笑柄,可鄙的。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似乎多日不很看见他了,但记得曾见他在后园拾枯竹。我恍然大悟似的,便跑向少有人去的一间堆积杂物的小屋去,推开门,果然就在尘封的什物堆中发见了他。他向着大方凳,坐在小凳上;便很惊惶地站了起来,失了色瑟缩着。大方凳旁靠着一个蝴蝶风筝的竹骨,还没有糊上纸,凳上是一对做眼睛用的小风轮,正用红纸条装饰着,将要完工了。我在破获秘密的满足中,又很愤怒他的瞒了我的眼睛,这样苦心孤诣地来偷做没出息孩子的玩艺。我即刻伸手折断了蝴蝶的一支翅骨,又将风轮掷在地下,踏扁了。论长幼,论力气,他是都敌不过我的,我当然得到完全的胜利,于是傲然走出,留他绝望地站在小屋里。后来他怎样,我不知道,也没有留心。
然而我的惩罚终于轮到了,在我们离别得很久之后,我已经是中年。我不幸偶而看了一本外国的讲论儿童的书,才知道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于是二十年来毫不忆及的幼小时候对于精神的虐杀的这一幕,忽地在眼前展开,而我的心也仿佛同时变了铅块,很重很重的堕下去了。
我为什么不喜欢,怎样不喜欢,兄弟为什么喜欢,怎样喜欢。《风筝》大做文章:我的心理分析与描写,兄弟的动作和心理描写,兄弟的年龄和外貌。可谓精心经营文字,周密安排文章。
《风筝》详细描写了我走进屋子的过程,为下文做了情绪上的铺垫。
对冲突的交代,《风筝》里作了戏剧性的紧张的场景描写,添加了表情、心理、动作等描写。
“敌”“胜利”“绝望”等词语为下文“虐杀”的出现做好了铺垫。
《风筝》用了很大的篇幅写成年后的反思和补救,特别严肃地说出了自己思想转变的缘由,显示了新旧观念的对比。
我很抱歉,将这事说给他听,他却连影子都记不起了。他仍是很要好地叫我“哥哥”。
阿!我的兄弟。你没有记得我的错处,我能请你原谅么?
然而还是请你原谅罢!
——作于1919年,载《鲁迅全集》第八卷《集外集拾遗补编》但心又不竟堕下去而至于断绝,他只是很重很重地堕着,堕着。
我也知道补过的方法的:送他风筝,赞成他放,劝他放,我和他一同放。我们嚷着,跑着,笑着。——然而他其时已经和我一样,早已有了胡子了。
我也知道还有一个补过的方法的:去讨他的宽恕,等他说,“我可是毫不怪你啊。”那么,我的心一定就轻松了,这确是一个可行的方法。有一回,我们会面的时候,是脸上都已添刻了许多“生”的辛苦的条纹,而我的心很沉重。我们渐渐谈起儿时的旧事来,我便叙述到这一节,自说少年时代的胡涂。“我可是毫不怪你啊。”我想,他要说了,我即刻便受了宽恕,我的心从此也宽松了罢。
“有过这样的事么?”他惊异地笑着说,就像旁听着别人的故事一样。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全然忘却,毫无怨恨,又有什么宽恕之可言呢?无怨的恕,说谎罢了。
我还能希求什么呢?我的心只得沉重着。
现在,故乡的春天又在这异地的空中了,既给我久经逝去的儿时的回忆,而一并也带着无可把握的悲哀。我倒不如躲到肃杀的严冬中去吧,——但是,四面又明明是严冬,正给我非常的寒威和冷气。
一九二五年一月二十四日
《风筝》还添加了想象的内容。
《风筝》设想了补过的办法。
《风筝》揭示了抱歉背后的心理:希望接受宽恕从而获得心理宽松。
《风筝》描绘了弟弟的神态,强调“我的心只得沉重着”。
《风筝》的结尾,第一处“严冬”,可以理解为作者情感的选择、人生态度的选择:正视现实生活的冷峻的人生态度;第二处“严冬”,可以理解为现实生活的处境,生存状态的象征。对鲁迅先生《我的兄弟》和《风筝》的写作修改过程,钱理群先生有以下看法。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把《我的兄弟》看作一个素材、草稿,《风筝》才是最后的完成稿。
鲁迅的经验告诉我们,把写作的素材发展成一篇生动活泼、有丰富内涵的文章,可以从两个方面去努力。
一是“变叙述为描写”,通过人物行动、语言、心理、外貌的描写,景物描写,将所叙述的事情具体化、丰富化、形象化,这样就变得有血有肉,不再简陋和干枯了。
很明显,《风筝》里作了“毁风筝”这个戏剧性的紧张的场景描写,添加了表情、心理、动作等描写,为后文自己想办法去补救埋下伏笔,更重要的是,这个“变叙述为描写”的过程,勾勒出了一个童年期的“我”蛮横不讲理、无来由欺负人的形象。
二是“思想的开掘”,努力探寻素材背后的深层意义,又通过文章的精心布局、结构,把它表现出来。这样,写作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提高我们的思想力和文字表现力的过程,也就是我们生命成长的过程:作文的真正目的,写作的真正价值也就在这里。
通过鲁迅两篇文章的对比,我们发现《风筝》是有着“救赎”的思想意义和价值在里面的,因为上文层层铺垫的细节描写,撕毁风筝在作者自己的笔下被称为一种“精神的虐杀”,这和鲁迅后来作为一代文豪的思想程度是相关的。
一般来说,简单的记叙文仅仅起到记叙的功能,但是我们在中国诸如史传文学里,读到“春秋笔法”,即一字之内含褒贬,思想性的提升就在这一个字上。
针对以上写作修改过程,结合钱理群先生的看法,我们还可以得到以下启示。
在记叙文写作教学过程中,把一个事件演绎成一个生动的故事,必须添加“情节”,以使之具有戏剧效果,从而达到生动有趣;再添加必要的细节描写,以使之活灵活现,从而具有较强的表现力。
在实际教学中,可将《我的兄弟》和《风筝》对比列举出来,先引导学生自己阅读,寻找不同点,自己总结写作经验。
二、记叙文的本质:情感的抒发与思想的表达
从曹丕《典论·论文》提出的“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到韩愈《送孟东野序》“大凡物不得其平者则鸣”的观点,最传统、最质朴的文学理论都强调了“文以载道”的真谛,“文”像车,“道”像车上所载之货物,通过车的运载,可以达到目的地。同理,记叙文也好,议论文也罢,不拘于其文体形式,表达思想、抒发感情才是写作的终极目的。
那么,基于上文对记叙文情节重要性的讨论,接下来我们将详论如何让情节去承载思想与情感。
(一)情节来自于真实生活
莫言2007年10月在韩中文学论坛的讲演中提道:生活是文学艺术的永不枯竭的源泉,无论是什么样的天才,无论他具有多么丰富的想象力,脱离了生活,脱离了与人民大众休戚与共、生死相依的关系,就失去了力量的源泉,要想写出能够深刻反映时代本质的作品,几乎是不可能的(《土行孙和安泰给我的启示》,见《莫言讲演新篇》)。
先来看下文。名作示例
曾海那座房子
莫言我认识曾海,严格地说,我认识曾海那座房子,是在1989年6月份,那天,我去花镇拍录像,爬上了曾海的房子。在花镇,曾海的房子最高大,七层,爬上房顶,什么都能看见。曾海是位农民,30来岁,瘦长个子,白脸,戴眼镜,倒像位书生。他办电镀厂,全家三口,加一个保姆。他的儿子三岁,梳着辫子,穿着花衣裤,戴着银手镯、银脚环,口抹胭脂,像个女孩。保姆偷偷告诉我,房主人把儿子看作宝贝,他把他扮作女孩,就不怕小鬼索命,就不怕强盗抢人,因为女孩命贱。我感到好笑。我顺便参观了他的房子。他的房子装饰得跟宫殿一般辉煌,内有电梯。有移动电话,有花室,还有暗道。因为人口少,五楼以上的房间全空着,我发现,这座房子的房间特别多,一个套一个,而所有的房门几乎都装有猫儿眼,门锁也很讲究,有的进去,“咔嚓”一声关上,门子大半天也开不出来。
我总觉得,房主人好像提防着什么。
我第二次去曾海的家,曾海夫妇不在家,他的房子铁门紧闭,我连按了三次门铃,保姆才从二楼的窗口探出头来。后来,保姆告诉我,房主人老是害怕有人绑架他的儿子,他就不再送儿子上幼儿班了。我注意到,楼梯口新加上了一道铁门,挺沉的,上头贴着一张黄乎乎的符。
不知怎的,我忽然产生了一种预感,觉得这座房子早晚要出事。
我的预感应验了。一天下午五时许,我正要下班,曾海忽然慌慌张张跑来找我,他脸色发灰,气喘吁吁地说:“老倪,我……我的儿子失踪了,我求求你,你……你帮我打……个寻人广告吧!”
派出所干警也出动了,但上天落地,怎么也找不到人。谁都说,曾海的儿子让人贩子给拐走了。保姆听不得这个话,喝下了敌敌畏,但抢救过来了。保姆哭着告诉我,那天她见孩子在家玩着积木,就偷着出去替老伴买双手套,才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但回到家孩子就不见了。
我第三次去曾海家的时候,特别留意观察了他家六楼的储藏室。曾海的儿子失踪一周之后,曾海打开了这间储藏室的门,结果,他大叫一声,“砰”地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听说,储藏室里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头还有许多旧玩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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