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剑侠/民国武侠小说典藏文库·陆士谔卷》:
大概要晓得一国人民知识程度的高低,只消留心去调查一下,看他们社会上的风俗人情就可以略见一斑,那些迷信神权的人愈多,愈是人民知识浅陋。有人听见我这句说话,一定要来反驳一句说道:“你老先生这句说话,真有些驴头不对马嘴,既然你说人民的知识愈浅陋,愈是迷信神权,但是你老先生自然是个很文明的人,却为什么要来写这些神怪的武侠小说?剑光一瞬,想入非非,这难道不是提倡迷信吗?”
哈哈!这句话果然不错,但是我们作武侠小说的人,却也有几点理由。第一,武侠小说虽然有些地方写得极神怪,但也不过是穿插热闹而已,其间关于社会方面,惩淫劝善的描写,恐怕有裨益于读者,要胜其他小说十倍哩。并且书中的主旨,是在申雪不平,警惕人心,设非如此着笔,使生气虎虎,则不平之事终不能平,焉能令读者轩眉快肺,替今古负屈者昭雪吗?第二,我国固有的国技,至今已湮没不彰,不但世少真传,并且绝顶功夫、绝顶奇人,人人习于闻见,将不复知,现在记载这类的事实,正所以要使绝学不坠,令后人闻风兴起,一概目为神怪不经,不特深诬作者,岂不要冤屈古人吗?第三,社会一时有一时的现象,政治一代有一代的背景,我们要明了百千年来政治社会的真相,和当时民众所主持的公理。例如荆轲挟匕首入秦、张良椎击博浪沙,皆是民气激昂,载在史册昭然可信的。其外有许多信史所不能载、所不敢载的事尚多,使无稗乘小说以图其状态,写其胸襟,焉能扬我国魂,吐我民气,使千百载而下的人能够接踵前贤、奋励后进?这几点理由,却是我们作武侠小说的本旨,似乎却不能净说他提倡迷信吧。
倘然更有人要说是“武侠诲盗”,并且还要说“有许多青年受了武侠的迷信”,哎,这话恐怕更不对吧。我们把它分析明了地说一句,所谓能称武侠小说的书,一定有武侠的本旨流露,没有普通知识的人,一定是不喜读、不能读的。具普通知识以上的人,爱读武侠的作品,我们深信他们有两种心理:一者是不信其有,把来作消遣读的;一者是不信其无,把来作今古事实比较读的。这两类的读者,的确是读武侠小说的信友,也是著者欢迎供献给他们的。至于知识未具的青年,或是自甘下流的一班人,他们一定没读过纯正的武侠小说,说不定却是被一般类似连环图画的刊物和不良的戏片所诱引哩。就这样地指鹿为马,因噎废食,我们能接受他这种评判的吗?所以小子敢武断一句,做盗匪的,绝不是因认识了“盗匪”两个字才去做盗匪,那么,自甘趋下流和有迷性劣根的人,怎能说他们是受武侠小说的迷害呢?因世界有盗匪,便把字典上两个字不准列入,那不是太缠夹了吗?倘然不从普及教育上着想,但希望打倒迷信,不从改良社会环境上着想,但要责备到武侠小说,我也要笑他们是一样的颟顸哩。然而我也不敢说,现在的武侠小说都是好的,恐怕那些诲淫诲盗、卑陋不堪的作品也难免掺杂其间。作者一方面固然要希望教育普及和改良社会的环境,同时也要希望一班作者们负起一点儿责任心来,不要自卑人格,贻人的口实吧。作者表明意旨,现在就要接叙这部武侠奇书的正文。
却说山东寿光县地方,本是滨海的一个小县城,民风朴陋。自从满清入关后,一方面用武力压迫汉人,一方面又拿虚荣爵宠来笼络,把一班士子的头脑造就得比铁还顽、比胶还固,只晓得奴颜婢膝地趋奉异族,并没有分毫反抗的思想。那清朝的政府,又恐怕民心涣散,难免有几个英雄豪杰要在草莽中崛起,于是就索性挂起一面诗礼衣冠的虚幌子来,借“忠孝节义”四个字骗哄愚民。每逢初一、十五的朔望,地方官必定朝庙拈香,命当地的乡约高登讲台,把这四个字意义念得滚瓜烂熟,说得天旋地转,讲给一班百姓们听。起初本是他们用的一种政策,后来年代久远,便成了一件阳奉阴违的故事。大家听讲的,把这些屁话听得耳皮起茧,不值一听,所以每逢朔望的演讲,也不过有几个腐朽的绅衿应名点卯,和几个游手好闲子弟凑着看看热闹罢了。
那寿光县的城隍庙也正是民众的演讲厅。这天恰巧是正月十五日,寿光县知县祁允甲清晨一早便带着三班衙役,坐着蓝呢轿,鸣锣喝道,直往邑庙来。一到庙门首,早有那些乡约保正们忙得好像热锅蚂蚁似的,抢着打千儿请安。
那祁允甲一下了轿,就搭足十二分官架子,一步一趋地大踏步走进庙去。那三班衙役围了一大圈子,把那看闲的人都赶走出庙去。祁知县拈过了香,才向讲台边的一把交椅上坐了下来,那乡约又打着千儿,请了一个安,退了出去。照例就要登台开讲,哪知祁知县忽然一抬头,见演讲台上缺了一方戒尺,就不禁冲冲大怒,随即把乡约郑五、地保王三一齐传唤进去,就把面孔一沉,喝道:“你们这班狗才,本县早晚得你们办事都是阳奉阴违,别的由你们马虎,这讲台上戒方也是缺少得的吗?不但有失观瞻,亦且藐视大典。不给你们一点儿惩戒,你们还要蒙蔽本县哩。”说着,就连连顿喝,喝声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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