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第二章 云梦谷
“如果你沿江西行,就一定会看见那座山峰。它不仅是千里江岸无数山峰中最高的一座,也是最美丽的一座,样子就好像一位神女正低头痴痴地望着江水。”船夫一边摇橹,一边对荷衣道。
荷衣不由得仰起头,“难道它就是传说中的神女峰?”
船夫点头,“就是它。我在这江上行了四十年船,看它也不止几千遍了,但总也看不厌。因为每年里的每一天,或者每天的每一个时辰,它的表情都不一样。”
“山也会有表情?”
“你看那山顶上的绿树和红花,岂不是她的发髻?树有荣枯,花有开谢,一年四季她的发髻就会变换。山间的云雾,每个时辰都会从不同的位置漫出来。雨季来临的时候,浓雾从山下就开始了,这岂不是她的裙子?还有山上那两个凹洞,里面满是鹰巢和蝙蝠,不是神女的双眼是什么?有时你还会看见她在哭泣,因为黑鹰常常会从巢中俯冲下来,远远望去,就像一滴掉下来的眼泪。”
说完这话,仿佛四时美景毕现眼前,船夫低低地哼起了~首渔歌。荷衣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轻轻地问道:“山的那边是什么?”
“云梦谷。姑娘难道没听说过‘巫山云梦,神医慕容’?”
“当然听说过,我就是要去那个地方。”
“前面就是神农镇。凡是要去云梦谷的人,都得先到神农镇。”
江枫乍落,细雨如织。
时为正午,岸上人群涌动。荷衣不知不觉抬起头,看见几粒枯黄透明的海棠不知从何处荡荡悠悠地飘下来,在风中盘旋了几圈,落在自己沾满泥渍的裙子上。
脚下的街道完全陌生,却又如此熟悉。
商肆一望无际,飘着花花绿绿的旗幔。青石板的路面十分宽敞,两旁则是笔直清洁的马道。街巷纵横,闾阎相望,商旅辐辏,酒楼林立。行人装束各异,多是风尘仆仆的外地人,耳边叫卖之声不绝,细听下来,连小贩的口音也各不相同。
看到这样热闹的一条街,她不由自主地高兴了起来。
在荷衣的世界里,街道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她茫然地立在码头上,正在想云梦谷该会在哪个方向,却见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人径直向她走来。中年人穿着一件绣工讲究的宝蓝色长衫,有些矮胖,宽宽的腰带上镶着一排宝玉,看上去很精明,说话的声音也很和气:“请问姑娘可姓楚?”
荷衣微微一怔,“阁下是?”
蓝衣人很优雅地一揖,款款答道:“在下郭漆园,云梦谷的副总管。赵总管是初九接到姑娘的讯儿,我们算着若是当天就启程的话,今天或者明天就该到了。所幸神农镇的码头并不多。”
素未谋面却被一眼认出,荷衣有些惊讶,“每天从这里下船的客人那么多,郭先生何以知道我就是你要等的人呢?”
郭漆园淡淡一笑,“下船的人虽多,带着兵器的女子却并不多。姑娘手里的这柄鱼鳞紫金剑式样奇特,流传颇久,兵器谱中排名第十,在下有幸曾在他人手中见过一次。”
果然眼力不凡。荷衣微微欠身,作出钦佩的表情。
郭漆园一拍手,一辆四马并驱的马车不知从何处奔了过来,却正好在两个人的面前骤然而止。马是少有的骏马,且训练有素。郭漆园很客气地替她拉开车门请她上车,然后一弯腰,跟着她坐了进去。
宽敞的车厢内陈设豪华,近乎奢侈。脚下垫着名贵的虎皮,坐垫和靠背松软舒适,用的是清一色的真红樱桃天马锦,上面绘满瑞草云鹤、如意牡丹,均恣意奔放、栩栩如生。一只鹤形鹿角的香炉从车窗边斜斜地伸出来,鹿角是镂空的,一缕暗香幽然荡出。鹤嘴上衔着一盏琉璃莲花灯,正当白日尚未点烛,灯下垂着一排五色彩珠,随着车身移动轻轻碰撞,嘀嘀嗒嗒,如潺潺流水一般悦耳动听。而荷衣却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靴子上满是泥泞,身上有股浓得遮不住的马汗味儿。
她坐得很泰然,脸上始终含着微笑。
郭漆园递给她一杯茶,缓缓地道:“姑娘从西北赶过来,一路上一定非常劳乏。我们已在停云馆替姑娘备好了客房,连热水和午饭都已准备妥当。姑娘一到即可沐浴更衣,用罢午饭,还可以好好地睡一个午觉。”
荷衣端起茶杯,喝下一大口,问道:“停云馆?难道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云梦谷?”
郭漆园笑着解释:“姑娘一向在北方行走,这大约是第一次到神农镇吧?停云馆是云梦谷接待客人的地方。”
话音刚落,马车已停了下来。推开车门,一座颇为气派的两层院落高高地立在眼前。郭漆园告诉荷衣自己只负责接待客人,具体的事宜由赵总管负责。
“什么时候可以见到赵总管?”她问。
“很快。”
浴桶内的水温刚好合适,里面居然还撒了一些花瓣。对于旅途疲惫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洗一个热水澡更让人解乏的了。梳洗完毕,换过一套干净的衣裳,便有一个红衣女孩敲着房门送来了三碟小炒、一罐冬笋鸡汤和一碗米饭。
荷衣很饿,想都没想,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女孩子一旁看着她,先还抿嘴偷笑,最后终于禁不住“哧”地笑出声来,似乎觉得不该笑,又忙掩住了口。
荷衣抬起头,“你这小丫头为什么要笑?难道从没见人吃过饭?”
女孩越发笑得狠了,“我笑姑娘是这几天来的客人当中吃得最快的一个。别的客人吃饭的时候,都要先把三盘菜一一看过,请教菜名,再慢慢品尝。因为这是神来阁孙掌柜的手艺,一般的人是吃不到的。就说姑娘刚才吃过的那碟‘松鼠鳜鱼’就是神来阁一绝。做得出这味儿的,方圆几百里也就只有孙掌柜一个人而已。”
她这么一说,荷衣大觉尴尬,只十艮不能把方才吃下的东西吐出来再吃一遍。至于究竟吃了些什么,压根没往心里去,只记得吃了一条鱼、几个蘑菇,如此而已。
荷衣只好笑道:“你小小年纪,对厨艺倒是知道得很多。”
女孩给她这么一夸,脸立即红了起来,支吾了半天才道:“也没有什么,我叫孙青,孙掌柜是我爹爹。”
荷衣道:“过几年我再来的时候,也许已能吃到你做的松鼠鳜鱼了。”说罢,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刚才说,这几天里还有别的客人过来?”
“是啊。来得快走得也快,最短的只在这里待了一下午。他们吃的第一顿饭都是我爹做的。”
“你知不知道一共来了多少人?”
“前前后后有十三个吧。我爹做了十三次松鼠鳜鱼,包括你,就是十四次。我爹说,谷里来了贵客赵总管才会请他亲自下厨,他叫我好好招待你。”
荷衣听罢,淡淡一笑,“能不能麻烦你带个话给赵总管,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见我?”
女孩子点点头,撒腿跑了出去,一会儿工夫又回来道:“总管说,如果姑娘觉得方便,现在就可以了。”
荷衣被孙青引至一间客厅,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了云梦谷的总管赵谦和。他看上去五十来岁,身形高瘦,神态严肃,说话倒是很客气:“楚姑娘请用茶。这是新到的‘鸦山茶’,比市面上的‘乌嘴香’要好。姑娘若是喜欢,临走的时候莫忘了带上几盒。我已叫人替姑娘准备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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