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引言
在现代文学史上,无论是个人生活还是文学生涯,几乎没有哪一位伟大的作家像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经历了如此突如其来而又富于戏剧性的命运变化。与拜伦——十九世纪初期拜伦的诗歌对于俄国文学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一样,在一八四五年的某一天早晨醒来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发现自己成了名人;或者更确切地说,那天凌晨两点钟,他的朋友、青年诗人涅克拉索夫把他叫醒告诉他,颇具影响力的评论家В.Г.别林斯基阅读了他的长篇小说处女作《穷人》的原稿,然后把他捧上了天。但是,仅仅过了一年,在他的下一部作品《双重人格》发表后,这种短暂的荣耀像它的开始一样突然消失。
《双重人格》现在被公认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早期杰作之一,它精彩地描述了一种陷入疯狂的精神分裂意识;陀思妥耶夫斯基后来说,他在这里第一次开始隐约看到“在我笔下非常重要的那一类地下人”。我们必须谨慎地解释陀思妥耶夫斯基这句话的含义;他在写作《双重人格》时几乎不可能意识到体现在地下人这一类人物身上的意识形态问题——这些问题显然产生于本卷所描述的后来那个阶段的俄国文化。确切地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意思是,他在《双重人格》中创造的戈利亚德金这个人物为他提供了一种心理模式,后来他将不断地反复使用这种模式。一八四六年,陀思妥耶夫斯基专注于一种僵化不变的官僚制度所导致的不幸的道德心理后果,这种制度要求自命不凡的下级官僚安分守己。“胸有大志”的戈利亚德金先生拒绝接受这种要求无异于对根深蒂固的道德规范的反抗;结果,这种不寻常的反抗使他陷入无法摆脱的精神痛苦。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戈利亚德金心理崩溃过程自行其是的描写和“人格幽灵”——这一幽灵本身的状况仍模棱两可(他确实存在,或者只是一种幻觉?)——的出现造成阐释的困难,致使其主题的社会含意变得模糊不清了: 别林斯基尖刻地评论道,这种人物应当送进疯人院而不应写进文学艺术作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学声誉从此一落千丈,他在四十年代余下的时间所写的作品也没能恢复他的声望。最后,他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小说《涅托奇卡·涅兹万诺娃》上;不过,这部重要的作品刚开始发表他就在一八四九年作为政治谋反者被逮捕,因此一直没有完成。
与失去文学声誉相比,遭遇牢狱之灾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生造成了更加彻底的突变。他首先被单独监禁了将近一年,接着又经受了假处决的折磨,随后马上被解送西伯利亚的苦役营服四年苦役。服刑期满后等待他的是在俄国军队服役的可怕前景,服役期限难以确定。事实上,从他被拘捕的那一刻起,十年之后他才得以返回圣彼得堡重新开始为文学奋斗。他声称,他要再次成为得到公认的俄国一流作家。时过境迁,现在这变得非常困难。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八六〇年回到了圣彼得堡,他这时的外表与离开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实际上,他的沉着、自信和身体活力看上去似乎有增无减。但是,他内心的经历导致了他的某种转变,这种转变的重大后果只是在他不久即以飞快的速度写出的作品——写作的同时他还编辑出版一份“厚厚的”月刊,在两年时间里,他把它办成了俄国最重要的期刊之一——中清晰可见。尽管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说这种内心的转变不是一下子发生的,但是,几乎从他坐牢流放的生涯一开始就可以看到它的萌芽。例如,被捕仅仅一个月后,他让哥哥米哈伊尔放心,他并没有消沉;而且这时他已知道,人类具有非常强大的人格力量,可以创造条件在最恶劣的逆境中生存下去。人们在这些话语中听到一种新的认识: 人格的力量是一种自发的力量——这种认识最终将导致陀思妥耶夫斯基人生观的决定性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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