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冠生，祖籍江苏，现居北京。曾供职民盟中央，为费孝通先生做助手多年，主持《东方》杂志口述历史栏目，实录《费孝通晚年谈话录》。出版有费孝通、沈昌文口述史，《费孝通传》《纸年轮》《纸日月》《纸声远》《晴耕雨读》等著作。

　　本书是一部记录普通中国人生活的口述史，汇集了港商、中医、考古学家、学者、摄影爱好者、农民、修鞋匠、证券商、年画师等身份的中国人的口述记录。作者深受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的影响，看重平民历史，留心小人物的史料，希望在大历史的缝隙里找到个人生命的痕迹。书中这些身份迥异的口述人，多数很普通。因为普通，一般历史叙述容易忽略他们，成了“沉默的大多数”。这些口述文字，有意请他们回来，听他们发声。

“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这两句话真是中国史学的大仇敌。什么是大？什么是小？很少人能够正确回答这两个问题。我以为，将来的史家还得靠那“识小”的不贤者一时高兴记下来的一点点材料。

——胡  适

在这荆棘蔓蔓的人生道上，随处都给你看见许多值得留意的事情，同时启示你了宇宙人生的意义。我这愚蠢的笔，固不能在道上随处记出一些给后面很努力赶来的同类们作一些参考，但是我却又不愿这许多值得留意的东西，在未经人注意的时候，随着无名无声的浪花流星般的熄灭。我自己认为这是我唯１的责任。

——费孝通

我希望在大历史的缝隙里找到个人史，好像在一堵古城墙的砖石缝里找到活生生的野菊花。

——龙应台

景　爱：中国沙漠考古第一人

去呼伦贝尔以前，我对那里缺乏了解，只是从书本和有关资料里知道，呼伦贝尔是我国最大、最好的天然草场。我去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还有“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的旋律，把草场想得非常美好。想到马上就能亲眼看到赛马，看到牧羊女，心里非常高兴。

可是当我进入呼伦贝尔草原后，眼睛看到的情况和来前想象的情景完全不一样。

草场的草又稀疏又矮小，高五六公分的样子，连地下的沙土都遮盖不住。当时我们坐着吉普车，车前经常可以看到草原上的老鼠跑来跑去。你想，连老鼠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会出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呢？

……

我去做实地考察的地方，都不是好看好玩的地方，有时候还会碰到危险。一般的旅行者是不愿意到那些地方去的。具体说，我有好几次历险的经历。

一次是到河北围场县考察，那里水土流失很严重，大雨之后，经常出现泥石流的情况，山崩地裂一般，老百姓管它叫“山啸”。那次我去，正赶上下雨，连着好多天，闷在宾馆里一周还多。我心里急，觉得时间都浪费了，就要求出去考察。当地人阻拦不住，同意试试看。我们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了路上一些已经倾倒的车，路边的河里，也有老百姓的车滚了进去。我们的车开得很慢，正走着，就听到巨大的轰隆一声，看见前边大约百十米远的一座山头突然猛地鼓了起来，像爆炸一样。当地人说：“景先生，看见了吧，这就是山啸！这不就是山崩地裂了吗？幸好咱们的车子开得慢，咱们命大。要是开得快点，正赶到地方，全车人还不都给砸死到里边了！”

在额济纳考察的时候，困难的是干渴和高温。气温高到了摄氏四十度，流沙的温度在摄氏五十度以上。脚踩着流沙，真是像踩在热锅底上一样，热得没处躲没处藏。真是晒得脱了一层皮。干渴也让人很难受。虽然带了很多水，也还是远远不够喝。

水除了给人喝之外，还要经常给汽车喝，好让冷却器正常工作。可是顾得了冷却器，顾不了车轮子，橡胶轮子进了滚烫的流沙，硬度会降低，有时候就陷在某一处流沙里打滑，光转不走。下车推吧，也推不动，就是能推动一点，也爬不出来。后来司机想出办法，找蒿草垫着，以便增加摩擦系数。可是在流沙地区，蒿草也很难找，怎么办呢？最后就把身上穿的衣服脱下来，垫到车轮底下，再加上人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车才勉强开了出来。

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流沙很深，往往越野车都过不去，去那里考察，只能靠骆驼。但是骑骆驼并不好玩，走上一天，全身的血液都往腿上集中，就会麻木得失去正常知觉。有时候，从骆驼背上下来，实在站不住，倒在地上就起不来了。另一点是骆驼虽然身躯高大，胆子却很小。坐在骆驼背上，如果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不留神在骆驼眼前晃动一下，就能惊吓到它，它能把人掀下来。

有个日本东海电视台的记者，就因为摄像机镜头在骆驼眼前晃了一下，被受惊的骆驼掀了下来，摔得很重，都休克了，三四十分钟后才苏醒过来。一次，我采集到一束比较粗壮的干芦苇，觉得是证明当年有丰富水资源存在的重要标本，想把它带回北京，就拿在手里。芦苇很长，我虽然很注意，上骆驼的时候还是吓着了它，被摔到了地上。尽管没有摔休克，却被向导制止了我带回芦苇的想法，忍痛把芦苇放下了。

我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考察了一个月，最后走出沙漠的时候，头发也长，胡子也长，像长期生活在山林里的人一样，也像非洲的黑人一样。不光装束上一塌糊涂，吃的用的也只能凑合。水必须保证做饭用，没有水洗碗、洗脸。喝过米粥的碗，黏糊糊的，没有水洗，怎么办呢？当地人教我们用沙土擦。这样擦，虽然也能算一种洗法，也把碗里附着的汁水弄掉了，可是并不卫生。有些同行闹肚子，也许就和这种洗碗的办法有关。闹了肚子，遭罪是小事，影响工作、完不成科研任务事就大了。

我的身体情况算比较好的，运气也不错，在考察中遇到过危险，最后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所以这项研究才能坚持到现在。

沙漠中存在的生命危险，不是你大脑中的一个概念，而是以实物的形式展示在你的面前。在沙漠里行进，时常可以看到人的白骨。那是以前的考察者牺牲在那里的证据。我们都熟悉名字的彭加木，新疆科学院的副院长，他专门搞沙漠地理研究，野外考察经验很丰富，最后却在沙漠里以身殉职。探险家余纯顺，经历过多少次探险，都闯过来了，却没有闯过沙漠这一关。古书里有记载，说那些必须穿越沙漠地区的商旅，进了沙漠没有路走，就找地上的白骨，因为白骨证明它所在的地方过去有人走过。这说明，后人是踩着前人的白骨在沙漠里探路、考察。

我亲眼见过不少这样的白骨，也拍了一些照片。拍照时，我心里在想，这会是谁呢？可能是商旅之人，为了谋取商业利益，不怕艰险，死在了这里；可能是取经的僧侣或传教的牧师，为了实现他们的信念，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也有可能是进行实地考察的科学家，为了获得科学发现和证据，永远地留在了沙漠当中……我对这些白骨充满了敬意，那里有前人的信念，他们留在那里，用自己的白骨作为路标，为后人指路，让我们继续前行。也许他们没有想到这些，也想不到后来人是谁，但是仅仅留下了路标，就是一种让人景仰的贡献。

自序

伍淑清：中国“001”号合资企业（上） 001

伍威全：中国“001”号合资企业（下） 009

沈继光：带着近乎神职人员的责任 015

龙安志（上）：中国不能这样“文化切腕” 033

龙安志（下）：把真实的中国介绍给世界 051

景　爱：中国沙漠考古第一人 063

高增德：我觉得实在是该抢救了 081

陈利军：男人从四十岁开始 115

侯艺兵（上）：从邓稼先逝世、杨振宁掉泪开始 137

侯艺兵（下）：我在小岗拍的第一张照片 163

严俊昌：人生在世，该为老百姓做点好事 189

姚敬堂：悬若游丝的古老艺术（上） 217

张廷旭：悬若游丝的古老艺术（下） 225

崔玉衡：就凭中医能治病救人这一条，也得坚持 233

位梦华：从南极到北极 247

祝师傅：人总要一代比一代强点 271

柏均和：袁世凯的一些家事 281

陈　军：拨打了一整天电话才接通，只为说一句话 295

沈宏邦：怎样做人才有味道 317

黄镇国：我为寡妇写了一辈子信 335

李青林：这辈子要活个心里踏实 347

后记 3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