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者:这件事情对您后来的求学有什么影响?
李子敏:影响很大。我们三个直接被学校开除了。怎么办?接下来到哪儿读书去?正好碰上第二十一中三分校招插班生,我去应考,考上了。回到家里,我心里忐忑不安。没想到,父辈们没有把我怎么样,这反而让我十分愧疚不安。我在家里很乖的,属于孝子贤孙之类的,从来没有挨过我父辈的责骂,父辈们向来对我最放心。所以我在学校闹出这么个事情,他们也是想不到的。父母和伯父们都没有责骂我,却更加让我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负疚感。于是,本来话不多的我,更沉默了。那时候,我突然间觉得自己长大了,懂事了。他们不提这个事情,我觉得他们是爱我的,不愿意再让我伤心。
在二十一中读了一学期后,想想,还得走。因为当时我被学校除名是怀疑我“有异党行为”的,而这个学校又是国民党办的。当时有人劝我改名字,我受到一些旧小说的影响,所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改”。要是那时候改了名字的话,我想这一辈子又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1946年的春天,我考到亳县中学当插班生。那个时候,学校离我家远,大概一百多里路。开学时,父亲带着钱,让长工推着车子,带着粮食、铺盖,送我去学校。我愿意走就走,走不动就坐在车上,长工推着我走,走两天才能走到。第一天走到一个叫十字河的镇上,我父亲有个朋友叫胡聘卿,在那里当镇长(这位镇长后来成了我大妹妹的老公爹)。我去他那里,吃的住的都有。第二天长工再推着我去学校报到。报到以后,父亲把学费交了,吃饭就在学校不远的饭店里包伙,住在学校旁边一个租来的老百姓的房子里,我开始自己照顾自己。
吃住解决了,学费交好了,那我如果要花钱怎么办呢?父亲想得很周到。当时在亳县当县长的是胡志远,是国民党的县长。他和我父辈们不仅是同乡,关系也蛮好。我父亲就找到县政府的一个胡姓出纳,跟他讲好,我没有钱的时候,就到他那里拿,不用打条子,到时候父亲跟他结算。安排一个地方我父亲不放心,还找了一个较大的商店,同样谈好。父亲考虑得很周到,安排好两个地方供我取钱开销,哪怕我平素不会乱花钱。父母的恩德天高地厚,这辈子哪能报答得了?!
十五六岁是浮躁的年龄段,但有时还是蛮有意思的。我和大我一岁的堂哥李子宽同校又在一起住,那时候老是去饭店吃(任由吃饱),竟然会觉得没意思,就想着自己开伙。我说,咱们自己烧怎么样?哥说,行啊。我说,咱什么都没有怎么办?他说,叫房东替咱去买。结果发现又要买菜又要洗菜,还不会做,烧火时,被烟熏得眼泪直流。花钱不说,问题是洗、烧、做,这个太麻烦了。我们两兄弟没烧几天,觉得这太苦了,不干了。然后还是回到那饭店去吃饭。那些碗啊盘啊,买来都浪费,都扔在那儿了。小孩子嘛,自己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什么叫“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就是。是否有纨绔之嫌?其实,我们是很正统的。
我们学校在亳州县城的东南角,后面是古城墙,一直到半边城。南边也是城墙,一直到南门以西。我们学校就在这个三角地带。这个地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到我入亳县县立中学那个时候,一直都叫“柳湖书院”,听说是明清时一些乡试会考的地方。那里有两个建筑,一个是书院,一个是相邻的庵堂,古色古香,宏大壮观,很是漂亮。
早晨,学校附近有卖烧饼夹油条的。有时候我们起晚了,没时间去店里吃,起床就赶紧先冲到学校里。校门旁边的传达室开着一个洞,报纸什么的都从这个洞里递进去。我们就在门里面买烧饼夹油条当早点。晚上自修的时候,学校外面的那条街上有卖野兔肉、牛肝、牛肚、牛杂碎等小吃。每天晚上那些小贩都在那里叫卖:“卖牛肝子牛肚子喽。”叫卖声拉得很长,悠扬动听,美味诱人。我们班级离学校大门不远,听见就想吃。于是溜出来,买牛肝牛肚,有时候也买兔子肉等吃,几乎每天晚上都这样。老师看见也没事,在外面吃完了再进教室。
到1947年7月份,我中学毕业了。毕业前举行毕业考试,已经考了好几门(课)了。那天,我正在做考卷。教导主任孙大胖子——因为他体胖如牛,态度粗野,同学们都以“孙大胖子”称呼他——在教室门口叫我:“李子敏,你,出来。”“哦。我卷子还没做完呢!”“你先到办公室来。”他告诉我,“你不要考了。”我问:“为什么呀?”他说:“你是省教育厅开除的,学籍没了。你没学籍,考什么毕业考啊?”我反问:“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早告诉我,我改个名字就可以了。我还能采取其他措施。你这一年半不是在骗我嘛!”我就和他吵起来了。他说:“反正,你不能考了。”那时候我才17周岁,一肚子气。没有毕业证书,我下一步升学怎么办?没办法,在亳州逗留了几天,我就跑到县政府去,找胡出纳拿钱准备回家,并讲了这事情的经过。他给了我些路费,我就准备回家了。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