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我用一生去回答你
(字数所限,略有删减)
与凌叔华相比,林徽因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所选的恰是她想要的那个人,恰是最适合她的那个人。
钱钟书有篇小说《猫》,据说便是影射林徽因。小说里,女主人游走于众男子之间,大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势,可是文至结尾,她听说,有人看见丈夫在火车上,跟一个女孩走了,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下来。那才是她的主心骨,繁花过眼,留在心底的只是那一人。追求者众,梁思成才是唯一能让林徽因安心的人。
旁人看不出来,只因她如梦、如诗、如花影,被欣赏,被编排,被过度解读了。林徽因已成为一个传奇,甚或是一个传说。
在她去世后半个世纪有余,一方面,她成了女性励志的标杆,另一方面,女人们都对她怀着敌意。这种隔着时空的、暧昧不清的态度,着实值得玩味。若她活在当下,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将频上热搜,占据报刊娱乐版的头条吧。
人们关注名人,尤其热衷其情史。谈论林徽因的文章和书籍汗牛充栋,然而,真正从女性视角去思考的却并不多。人们谈论她,只是因为男人,尤其是那三个非凡的男人——梁思成、徐志摩、金岳霖之间的情感纠葛。人们只关注这一段情事,却忽略了一个女性追寻人格独立的历程。
法国存在主义作家波伏娃有一个著名的论断:女人,不是生而为女人,而是变成女人的。实际上,“女人”一词除了性别所指,更是一种标签。在女权主义兴起之前,数千年的历史上,女性都处于附属地位,甚至只是一个工具。而林徽因所处的时代,正是打破男权垄断,女性初步争取自由的时代。对她而言,争取女性独立,不仅意味着打破“从属身份”,更是一种自觉与自省,这与她的切身体验有密切关系。
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出身福建林氏,这是一个具有优良文化传统的庞大家族,家族里的男人大多拥有诗人气质和志士情怀,曾写下《与妻书》的林觉民,参加黄花岗起义的林伊民,都是林长民的胞弟,即林徽因的叔叔。父辈们曾东渡日本留学,林长民拿到了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政治学学位。
与那个时代所有知识分子一样,林长民身上兼具新、旧两种东西,一方面受到西方宪政学说的影响,思想西化,同时又受儒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濡染,执意要给林家添男丁,继承香火,所以当他的妻子不能生育时,他娶了姨太太何雪媛,何氏便是林徽因的母亲。
何氏生下徽因后,也曾诞下一个男婴,可惜后来夭折了,再无所出。于是林长民又娶了一房姨太太程氏,她为林长民生了一个女儿、四个儿子,享受“专宠”的地位。这样一来,何氏便几乎不被问津了。
林长民、程氏和他们的孩子们住在前院,何氏和林徽因住在后院,前院欢声笑语,后院寂若无人。丈夫的冷漠,婴儿的夭折,对何氏打击极大。在自怨自艾中,她日渐消沉,脾气也乖戾刁钻起来,即便是林长民来后院,也只是遭到她的抢白和中伤,他也就几乎不来了。
何氏没有受过多少教育,既缺乏人格独立,又缺乏经济独立,所以一切便无法自主。林徽因对这一切有着深刻的认知,这种“伤痛”延续多年,直至嫁做人妇,依然折磨着她。
林徽因是这个家里最受宠爱的孩子。大约是太喜欢这个女儿了,林长民赴欧洲时也带着徽因,使这个十六岁的少女有了环游世界的体验。
时值“一战”结束不久,各国精英汇聚伦敦,林长民在伦敦的寓所几乎成了中国知识分子讨论国事的“常设机构”,在父亲的诸多访客中,徐志摩是最特别的一位。
他比林徽因年长近十岁,徽因称他“徐叔叔”,但他却爱上了这位少女。面对她时,他总有说不完的话,滔滔不绝地谈论英国文学,妙语不断,飞珠溅玉。
他不知道,早在1919年,林徽因已与梁思成相识,这样的相识决定了他们的一生。当代学者论及“林徐”二人的情感纠葛时,往往过度解读,16岁的林徽因,或许永远不能真正懂得徐志摩对她的深情。徐志摩已婚,妻子张幼仪也一同来到英国,并且有身孕;林徽因与梁家亦有婚约,无论如何,她面对的问题过于复杂,与徐志摩不大可能有感情上的纠葛。这样一来,徐志摩对林徽因的感情,就有了几分单恋的味道。
大约在1921年,徐志摩向林徽因透露离婚的打算,并向她求婚。林徽因尽管敬仰他,却顾虑重重,多年以后与挚友费慰梅谈及此事,她说,在徐志摩这起离婚事件中,一个失去爱情的妻子被抛至一旁,而她却要去顶替这个位置,她无法想象自己将走入这样一种人生关系,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母亲的羞辱。
好在不久以后,父亲决定回国,这段恋曲暂时落幕。
回国后,梁林两家再次提及婚事,并在1923年订立婚约。梁思成的父亲梁启超认为,在正式结婚之前,希望两个年轻人能够完成学业,最好是一起出国留学。他希望,这场婚事虽由父辈做主,但也要两人先培养起感情。
然而,当年5月7日发生的一起事故,推迟了留学的时间。
那天,梁思成骑着摩托车,从郊外的清华园赶到城里参加游行,转入长安街时,被一辆轿车撞倒,轿车扬长而去,梁思成不省人事。这场事故导致梁思成右腿折断,脊椎受损,在医院里住了八个星期。住院期间,林徽因每天都来看望他,安慰他,陪他聊天,常常讲些小笑话。
梁林关系确立后,徐志摩作为梁启超最出名的弟子,再次进入了他们的生活。1924年,泰戈尔访华,徐志摩、林徽因二人全程陪同。报刊如是形容:“林小姐人艳如花,和老诗人挟臂而行,加上长袍白面、郊荒岛瘦的徐志摩,犹如苍松竹梅的一幅三友图。”神清骨冷的“梅”自是林徽因,长身玉立的“竹”则是徐志摩,那长髯白袍的苍松,就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泰戈尔了。
泰戈尔在华期间,大多数时间由林徽因和徐志摩陪伴,徐志摩向泰戈尔坦陈自己爱恋林徽因,泰戈尔代为转达,但失败了。不久,徐志摩就陷入了和陆小曼的感情纠葛。
1928年,林徽因和梁思成在加拿大结婚,并从这里启程,赴欧洲度蜜月。他们牵手走过德国的古堡,在瑞士一起划船,流连于文艺复兴的中心佛罗伦萨……之后,他们转道莫斯科,乘坐穿越西伯利亚的铁路,返回中国。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大多数海外归来的知识分子,都渴望用自己的学识,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回国后的梁氏夫妇,在东北大学开设建筑学课程,还成立了一个建筑事务所,准备放手大干一场。然而,战乱频仍,外敌入侵,他们的规划被迫终止。
1930年秋天,林徽因和梁思成在东城区的北总布胡同3号安了一个家,成为著名的“太太的客厅”。当年梁家的沙龙上,不但有作家沈从文、萧乾,还有政治学家张奚若、钱端升,经济学家陈岱孙,历史学家陈垣、傅斯年,学者胡适,诗人徐志摩、卞之琳,女作家凌淑华,哲学家金岳霖,外交家叶公超……无一不是中国近代史上闪闪发光的人物。
其中,往来最为频繁的,是徐志摩和金岳霖。也构成了林徽因最为传奇的情史。
当时,徐志摩已和陆小曼结婚,为了应对太太庞大的开支,他不得不应胡适之请,来北大教书。陆小曼不愿北上,徐志摩形单影只,便把梁家当成了第二个家。他时常介绍一些新朋友过来,其中就包括金岳霖。
金岳霖身材高大,眼神清澈,举止斯文儒雅,是清华大学哲学系的创立者,很快便融入了梁家的沙龙。他从何时开始爱上林徽因的,我们无从了解。
总之,这一场爱,绵延了一生。
金岳霖年轻时谈过恋爱,和一个美国姑娘,然而并无结果。认识林徽因的这一年,他已经36岁,步入中年。就像一个离奇的宿命,徐志摩把他介绍给徽因,仿佛有所托付似的,同年,徐志摩因飞机失事丧生。
梁家的孩子们称金岳霖为“金爸”,他对他们宠爱极了,经常让厨师给他们做冰淇淋吃。
林徽因曾向梁思成坦言,她爱上了一个人,所指就是金岳霖。梁思成非常痛苦,让林徽因选择,也让金岳霖选择,最终,金岳霖选择退出。
那真是一个酣畅淋漓的时代,人们坦诚、纯粹、勇敢,并不加掩饰。爱得英勇,冲破一切阻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也爱得得体,不失风度。
离经叛道不难,难的是一生离经叛道。
金岳霖的行事作风,不必说在当时,就算到如今,也令人咂舌。他像西方文学中的骑士一样,就算恋慕之人嫁为人妇,也要一生守护。而梁思成和家人,始终对金岳霖充满信任。
那是一个我们所不能理解的世道,他们如此纯粹,不必以爱上一个人为耻,尽管那是别人的妻子。多年以后,金岳霖白发苍苍,而他挚爱的徽因也已美人成土。有人曾问及这段半个多世纪的恋情,他想了很久,最后摇摇头,淡然道:“我只能对她一个人讲。”
1934年夏,梁氏夫妇赴山西考察。这段旅行尽管收获颇多,但有时候却糟糕透了,他们经常栖身荒野,屡屡向传教士借宿。此后,他们又先后考察了河南和山东,发现建于唐代的佛光寺,轰动了整个建筑学界。
在林徽因的一生中,这一段工作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当代人谈及她时,常视她为才女,而她却一直避免成为“才女”,或者说寻求“才女”之外的身份。她并不认同写几首诗,或者创作几部戏剧那样的一生,她骨子里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存在,使她寻求一种能够和男子相匹配的事业,这便是建筑艺术。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林徽因不得不和北大、清华的师生向大后方转移,开始了逃难般的生涯。“抗战”八年,他们几乎四处流落,头顶上盘旋着日军的战机,活在饥寒交迫的死亡阴影中。然而,无论身处怎样的困境中,林徽因从未被生活本身所“吞噬”,她始终保持着心中的诗情,并在学术研究中寻求安慰。
1946年,林徽因一家终于回到阔别近十年的北京。流亡的日子里,她和四十余个家庭结下深厚的友谊。她像一盏灯,走到哪里,那里就充满温暖与光明。
掠过被过度阐释和浪漫化的语境,我们会发现一个真实的林徽因。她的美,不止在三个男人对她的痴迷中,而是一种向上的力量。相对于她柔情感性的诗,她自身闪烁着一种理性而蓬勃的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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