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收录了14篇界面文化记者对国内“野生作家”的特稿报道。这些作家在日常生活中还有别的身份和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甚至是养活自己的写作,其中包括袁凌、于是、孙智正、朱岳等,他们在时下的文学圈声名鹊起,也越来越受到重视。他们自由而坚韧的写作姿态,展现了中国文坛多元又充满生机的景象。
我们见面的这家书店没有门牌,隐匿在上海绍兴路一幢居民楼最靠里的门洞里。书店叫做Mephisto,典故来自《浮士德》中的魔鬼“梅菲斯特”,他让人们将灵魂抵押给自己,而阅读又何尝不是如此。店主鲁毅是赵松的朋友,他们都很喜欢法国新小说作家罗伯格里耶,将其亲切地称为“老头”。
按门铃,稍后鲁毅来开门,如果再加上暗号的话,我们的接头方式或许和旧式情报人员有一拼。走进大门,里面别有洞天。宽敞明亮的大厅被书架环绕,书架上都是二手书,其中不乏大部头,像是The Engravings of Eric Gill(《埃里克•吉尔的版画》),还有《汉画像卷》。书柜边贴着张海报,上面写着“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大厅正中央有张大方桌子,铺着红白条桌布,桌子正靠着敞亮的木质窗户,窗外就是几家报社和出版社驻扎的绍兴路。和赵松的第一次叙聊,正是在这张方桌上进行的。
除了作家,赵松另一个更世俗的身份是上海证大喜玛拉雅中心(中心包括喜玛拉雅美术馆、大观舞台和商场)的办公室主任,负责人事和行政,写公文和写报告组成了他的日常工作,忙碌且琐碎。他是这样形容工作状态里的自己的——“坐地日行八万里,每天像坐过山车。”
说到这里,或许就可以和赵松的那句将自己比作苍蝇,多年后又回来了的话接上了头。写公文和写报告的工作,赵松早在二十年前还没离开故乡抚顺时,就是一把好手了。十四年前,他南下奔向上海时,曾下定决心要寻找新出路。结果兜兜转转,绕了一圈,他还在写着公文和文案。“有时候不得不说,这是注定的一个圈。”赵松感慨道。
国企里写着公文的文艺青年
20世纪90年代,赵松是中国石化抚顺分公司厂办调研组的一员,他的工作主要是为工厂写报告,为领导写公文。
以撰写年度报告为例,写作调研组得先去十几个车间收集好材料和数据,由调研室主任来拟写作大纲及标题,并分配写作任务,有人写总结,有人写规划,之后大家再将所有文章汇总。不管是写报告还是写公文,有一个要求必须得遵守——“不能有一丁点的个人色彩”,或者说“不像是人写的”,赵松调侃道。
为了达到这个标准,写作小组要接受严格的写作和思维训练。“我们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读《人民日报》,看人家是怎么写国务院报告和领导讲话的,要学习如何严丝合缝、没有一句废话地表达。”赵松停顿了一下,说:“当然你也可以说,全是废话。”
进入厂办做文秘,在别人和当年的赵松看来,都属于“美梦成真”,是来之不易的机会。进厂第一年,他是操作工,分配在分厂实习,三班倒,一人守住一条生产线,他要盯着催化剂和仪表,等着“催化剂像蒸包子一样一锅一锅地出来”,再把面糊状的催化剂搅拌了,放到框架里,变成“颗粒状药片”。这个工作机械单调,人的动作也随着变得很机械,“就像是机器的延伸”。
值夜班的时候睡不了觉,有时候赵松困得不行了,就歪在一旁的推车上打个盹。好不容易挨到实习期结束,他转回自己的本行,成了一名仪表维修工。他的工作是在厂里一个五层废弃装置的顶层里,跟着师傅学修器械,这个工种比起操作工,已经是既轻松又清闲的了,还能受到其他工友的尊重。只要早上8点上班时去看一圈仪表,晚上5点下班前再看一遍,就没事儿了,其他空闲时间,都可以拿来看书。
不过维修工并不是赵松的职业追求,他还想走得更远一点,比如说,成为机关干部。他很快意识到,当时的文秘系统属于干部培养职位,为此他去自考了中文系,读了两年半,修了十几门课,拿到了专科学位。如果说这两年半的时间有什么实际收获的话,那应该就是学会了古代汉语,让他阅读古文毫无障碍。随后,在厂里举办的“青年知识分子七项才能大赛”中,赵松凭借着他撰写的“建厂三十周年的领导讲话”,获得了第二名,这才和第一名一起借调进了厂里的文秘系统。
但是,在比赛上给领导写讲话能拿到第二名,跟轻松应对日常公文写作可不是一回事儿,“一点不轻松,太分裂了。”赵松回忆做文秘的头几年,他痛苦不堪,这与他在书本里看到的小说、散文和诗歌都距离太远了,当时他还跃跃欲试地给厂刊投稿,都是散文和诗歌,但一碰到公文,就觉得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了。
有像赵松这样觉得写公文分裂的人,可也有乐在其中的人。就在赵松为公文写作苦恼的时候,一位从部队转业来的书记出现了。这位书记写公文写了十几年,几乎到了一种迷恋的程度,他整天琢磨着写公文的技巧,每篇文章不拘长短都要改上十几遍,不仅如此,他还保留了十几年间所有自己经手的各种公文,用牛皮纸做封面装订好整整齐齐地放在文件柜里。在赵松的《抚顺故事集》里,他将这位书记称为“进入这个行当以来,第一个前辈加半个老师”。
“这太变态了,竟然有人写公文写出了快感,而且他的快感能够传染给你。”“公文书记”特意找赵松谈话,颇为推心置腹地说,他也喜欢文学,但因为写公文,放弃了曾经的文学梦。“写这个很简单,不需要多么才华横溢、文笔斐然。”书记还把自己的一身“绝技”传授给了赵松:首先,写公文必须心静,不能想东想西;其次,要把所有材料读透消化,像淘米一样把无用的东西筛掉;最后,捞出干净的干货,分类归到不同的标签下,再放齐整,要做到随时找什么内容都能找得到。“公文书记”还帮赵松改公文、改标题,去掉他认为无用的形容词,在这个过程里,赵松发现自己开窍了。
“我终于不愁这个事儿了,我可以请假五天回家,前四天看小说,最后一天写出整个的报告。”开窍后的赵松长舒一口气。甚至他还发觉,公文写作上的严苛训练、追求客观,磨掉了他在写作中过度蔓延的自我意识,也逐渐使他脱离了自我迷恋式的写作状态,让他的“文青”的气质——神经质、敏感、强烈的自我意识等等都淡去了。
岁月流逝,赵松发现,身边的“文青”两三年一拨两三年一拨地渐渐消失了。最初,厂里组织了一个通讯员培训班,让喜爱写作的年轻人们暂时脱离各自工作岗位,一块儿到抚顺大伙房水库区待一周,大家联欢、漫步、吃海鲜,还一起听厂里专门邀请的作协作家和厂报编辑讲授的课程,“听得懂听不懂,大家还各自写点东西互相点评”。“1997年的时候,在我们那群文学青年里,至少有一半人已经不写了。等到了2002年时,还在写的,只有三四个人了。到现在,算上我,还有两个人。”
虽说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赵松还记得其中几个人的名字:安志、王飞……以及他们的样子,“每个人的样子都是朦朦胧胧的,想起来就像梦里的人”。尤其是王飞,赵松觉得,她是那些人中最有天赋的,写得一手好文字,后来机缘巧合嫁给了一个犹太工程师,去了美国,现在是两个女孩的妈妈了,已多年不再写作。“文字与生命个体的触碰、黏附、交织与剥离,我对这个过程有着太多的感触了,是一种类似于梦去星散、天地苍茫的感觉。”
“他们都去哪儿了?”“他们都在生活呢。”赵松自问自答着。
01 赵松:人生是很容易乏味的,写作可以带来戏剧性
02 朱岳:写小说和哲学对我来说,都有一种解开谜题的心态
03 刘天昭:我怀疑自己投入社会生活之初,就是为了安心离开它
04 于是:文字裂变成两种,一种为了生存,一种为了存在
05 孙智正:我想成为一个永恒的作家,一个永远不会过时的作家
06 独眼:如果有一种小说叫丧小说,那可能是我的小说
07 袁凌:我没有一边书写苦难,一边遛着狗住豪宅
08 盛文强:写作是我的日常生活,随着岁月推移它将枝叶丰茂
09 常青:文学需要考验,一人分饰两角对我来说是最好的
10 杨典:我的理想是可以做一个无用的人
11 史杰鹏:猥琐是生活最真实的一面
12 康赫:论“野生”,我应该毫无悬念第一
13 胡凌云:很多东西在现实中实现不了,只能用文字去实现
14 顾前:像我这样一个生活在底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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