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学校与社会进步
学校与社会
我们很容易从个人主义的角度,把学校看成是教师和学生或教师和家长之间的某种东西。令我们最感兴趣的,自然是我们所熟悉的孩子所取得的进步:他的体格的正常发展,在读、写、算方面能力的提高,地理和历史知识的增长,礼仪以及敏捷、守秩序和勤奋习惯的改进——我们正是根据诸如此类的标准来判断学校的工作成效。这种方法是正确的,但眼界需要扩大。最优秀最明智的父母对子女的期望,也一定是社会对全体儿童的期望。对于我们学校的任何其他的期望,都是狭隘和不妥的;如果依此行动,必定会破坏我们的民主。社会通过学校机构,把自己所成就的一切交付给它未来的成员来安排。社会希望借助新的可能性而实现所有更好的想法,从而为自己开辟未来。在这里,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重合在一起。社会只有致力于构成它的所有个体的充分发展,才有机会忠实于自己。而且,在如此给定的自我指导上,没有什么比学校起的作用更大,因为正如霍勒斯·曼(Horace Mann)所说的,“事物初生之处,一个开创者胜过一千个跟随者”。
无论何时,一旦我们讨论教育中的新运动,采用更广阔的或社会的视点变得尤为必要。否则,学校制度和传统方面的变革将被看作是某个教师心血来潮的发明,往坏的方面说,这是变化的时尚;往好的方面说,最好的不过是某些细节上的改善——这是一个我们在考虑学校变革时习惯性采取的观点。这就像把机车或电报当作个人的发明一样,具有合理性。教育方法和课程上的修改,既是一种变化的社会情境的产物,也是为了满足正在形成的新社会的需要而付出的努力,就像在工业和商业模式中所发生的改变一样。
因此,对于这个问题,我要特别提请读者注意:根据社会上的重大变化,努力设想大体上可称之为“新教育”的涵义。我们能把这一“新教育”和事件的一般进程相连吗?如果我们这么做,“新教育”将会消除与社会隔离的特征;它将不再是一个仅仅从具有非凡才智的教育者处理特定学生而引出的事件。它将表现为整个社会进化的部分和片段,而且,至少在其更普遍的特征上,它是必然的。我们于是来探讨社会运动的主要方面;然后转向学校,以发现它为跟上社会运动而付出了何种努力。既然覆盖整个基础是绝不可能之事,大部分情况下,我将把自己限定在现代学校运动中的一个典型事件上——即在手工训练名称下所进行的事——如果这件事和被改变的社会条件的关系得以显现的话,我们将易于承认关于其他教育改革的要点。
我对未能详细处理正在谈论的社会变化不作辩解。我本应提及的变化如此显著,甚至连快步闪过的人都能察知。我首先想到的是笼罩甚至控制了所有人的变化,即工业上的变化——科学的应用带来了大规模、廉价地利用自然力的巨大发明:以生产为目的,世界市场、供应这个市场的大规模制造中心,以及遍布各地的便宜而快捷的交通工具和分配途径,正在发展起来。从最初产生之日算起,到今天为止,这一变化也不超过一个世纪之久;在其许多最重要的方面,它仍处于继续发展的时期。人们很难相信,在历史中曾有过如此迅猛、宽广而彻底的革命。经过这场革命,地球的面貌发生了变化,甚至波及了地球的物理形态;政治边界或被抹去或被移动,似乎它们真的仅仅是地图上的一些线条;人口从大地的尽头匆匆聚拢到城市;生活习惯正在发生着令人惊异的急速全面的变化;对自然真理的寻求被无限地刺激和推动起来,而自然真理在生活中的应用不仅成为可能,而且成为商业的必需。甚至我们关于道德和宗教的观念和兴趣,位于我们本性最深处而最具保守性的事物,都受到了深刻的影响。因此,认为除了形式和表面风格以外,这一革命不会影响到教育的其他方面——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工厂制度之前是家庭和邻里制度。今天的人们只需回溯到一代、两代或至多三代,就会发现那个时代的典型工作实际上是在家庭中开展的,或者簇集在它的周围。穿的衣服绝大部分都是在家庭中缝制的,通常,家庭成员都熟悉剪羊毛、纺线、踏织布机的活计。整个照明的过程不是按开关、开电灯这样简单轻松的事,而是从宰杀牲畜到炼制油脂、到制作灯芯、再到浸入蜡烛等一系列辛苦而漫长的工作。面粉、木柴、食品、建材、家具,甚至钉子、折叶、锤子等五金,都由左邻右舍生产,在可随时走入、一览无余的店铺里出售。这些店铺常常是邻里们汇集的中心。整个工业过程从原材料在农场中的生产到最后的产品投入使用,完全暴露在人们的眼前。不仅如此,实际上,家庭的每个成员都分担一部分工作。随着体力和能力的提高,儿童渐渐被教以几个工序的窍门。这事关当下的、个人关注的问题,甚至到了实际参与的程度。
我们不能忽略这种生活中所包含的纪律和品格塑造的因素:在秩序和勤奋的习惯方面的训练,在责任心和做某事、制造某物的义务的观念方面的训练。总有确实应该去做的事情,需要家庭的每一成员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并与其他成员相合作。在行动中生效的人格,通过行动的中介得到培养、受到检验。再次重申,为了教育的目的,我们不能忽视直接接触自然的重要意义,不能忽视直接面对真实的事物和素材,不能忽视亲自参与到支配它们的实际过程并了解它们的使用和社会必要性的重要意义。在所有这些活动中,通过与现实的亲密接触,可以不断培养一个人的观察力、才智、建设性的想象力、逻辑思维和现实感。家庭纺织、锯木工场、磨坊、制桶工厂和铁工场等工作的教育力量在持续不断地发挥着作用。
为灌输知识而组织的实物教学不管有多少,决不能代替关于农场和田园有关动植物的直接知识,这种直接知识是在和动植物
亲密相处并照料它们的过程中获得的。学校中为训练的目的而开设的感官训练的学科,永远无法与在熟悉的职业生涯中所表现出的感觉-生活的生动和丰富相媲美。执行任务可训练语言记忆,科学和数学课程可提供推理能力的训练;但是,怀着真实的动机期待着真实结果的出现而行事,注意力和判断力在这种过程中获得的训练毕竟远远胜于通过上述课程得到的训练。课程的训练,毕竟是间接和空洞的。今天,工业的集中化和劳动力的分化已经在事实上取消了家庭工作和邻里工作——至少是取消了为教育目的而设立的家庭职业和邻里职业。但是,哀叹儿童谦虚、质朴、绝对服从的美好岁月一去不复返是无用的,我们无法仅凭叹息和劝说而使过去的好时光重新回来。环境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教育唯有发生同样根本的变化才足以应对。我们必须重视需要为此作出的补偿——宽容精神的增长,社会见识的扩大,对人性的进一步了解,从外在的表现识别人的性格和判断社会环境的敏锐性,准确地适应不同的人格和接触更多的商业活动。考虑这些,对于今天城市里成长的儿童意义重大。但是,也存在一个实际问题,即我们如何留住这些优势,怎样把反映生活另一面的东西——要求个人负责和培养儿童与外界现实生活有关的各种作业——引入学校中来呢?
当我们把目光转向学校,就会发现,当前最为显著的一个趋势是所谓手工训练、店铺劳作以及诸如缝纫和烹饪等家庭工艺的引入。
这不是怀着一定要现在的学校提供从前家庭中所提供的训练要素的明确意识而“有目的地”所为的,而是借着本能,通过实验,发现这一工作能为学生们提供有效的支持,给予他们一些任何其他途径所不可能给予的东西。对这一工作的真正重要性的意识还是如此微弱,乃至于此项工作仅是以三心二意的、混乱的和互不相关的方式在进行。同时,为此项工作提供的论证很不充分,甚至常常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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