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鲁班》:
门前小梅
这是居所院内唯一的梅树,就那样孤独地立在楼门前,平日无人理睬,今年开得格外旺气了,便有人驻足凝眸。几年前四楼邻人从临海移植来时,只是柔柔弱弱的一枝小苗,最初两年无花,之后开始着花了,却也只是疏疏落落、薄薄瘦瘦的几朵,在寒风中与蜘蛛网一起纠缠着、凌乱着。
不想几年过来,这株红梅出落得如此健硕,开放得如此红火,枝枝干千间也似有几许风骨。今年春节来得晚,这花便按捺不住性子,从腊月中一直开到现在,几近一月。这几天开始有花辦飘落,落在草地上,落在兰盆上,落在自己的枝干上。虽只是区区一株孤梅,却也称得起落英缤纷、红香满地了。
想起前年在苏州,曾带领全家去乾隆去过的光福梅山赏梅。梅山虽然规模很大,梅树品种也繁多,却由于人为造型太过手勤,显得生硬造作。特别是那株被严密保护的“隋梅”,更是花开廖廖,主干如骷髅狰狞,花容如病妇憔悴。不知是天冷还是阳光晦暗,总感觉这些梅树全无生气,阴柔有余,阳刚不足——如当地的一些男人,抠抠索索,模棱两可。又忆起十几年前驱车前往无锡赏梅,也是同样观感。
后来与友人说起,友人笑我“缺少传统文人的情怀”。的确,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文人”,也没有那种变态的审美情趣,欣赏不了病态的美,自是当然。
人老了记忆靠不住。趁兴查阅龚自珍的《病梅馆记》,他对“强奸梅意”的行为也是深恶痛绝的:“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天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
老先生不仅对这些“以天梅病梅为业者”口诛笔伐。而且付诸行动:自掏腰包购回三百盆病梅。先是为它们哭了三日,然后发誓要给它们治疗:放纵理顺枝条,捣毀栽种它们的花盆,全部埋于土地,松开束缚它们的棕绳;期望用五年的时间,想必可以全部恢复元气。“予本非文人画士,甘受诟厉,辟病梅之馆以贮之。呜呼!安得使予多暇曰,又多闲田,以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
“予本非文入画士”,原来龚自珍也羞于自称“文人”,在那个年代无疑是个特立独行的另类吧。
梅花也被人赋于风骨气节的象征,且不说毛泽东的“梅花欢喜漫天雪”,陆游的《落梅》则更完美一些:“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是啊,我楼门前这株小梅,不就是这样的一树“落梅”么?
看了台州这边的梅树,也如这边的人一样自然健硕,性格中坦露多而掩饰少。虽是南人,却近北性。依我之顽劣,还是适宜生活在这民风粗砺的边地为宜,实在难与那些咿咿呀呀、城府深沉的“病梅”们,共享一片晦暗的天空。
祈愿门前这株小梅,自由自在地长。轰轰烈烈地开,洒洒脱脱地落。过了春夏秋三季,待别的花儿败了,就该是你的花季了。
风来水面时
这是一幅袖珍的书法卷轴。
说它袖珍,是缘于它和常见的画轴相比,形制小了许多。虽也是精细的红木轴头,玄绿色绢绫装裱出素朴雅洁,却在小巧中罗致出几样东瀛的风韵来。
初时,隐堂先生将此立轴转赠于我,意在装点一间日式茶庐。这茶室,当间一躯原木,树皮斑驳,散发松香;顶上铺以苇编帘箔,野趣横生;不大的空间,以纸窗虚拟分隔,木格方灯映射出的光影柔和而朦胧。经沛兄神手点化,不经意间就形成了茶道所言“清敬和寂”的氛围。众友七嘴八舌,议将此室名为“风入松”。
“风入松”甫成,先邀集长者至交品茗清谈。屋角几上,列置诸品名茶,皆以竹筒盛放;景瓷青花玲珑盖碗,摆设桌前。时值台湾茶人蔡老先生,携“高山冻顶”(茶)来演茶艺。众人围炉共话,不觉仲冬曰短。饮到妙处,竟有些两腋生风、翩然欲飞的灵感了。座间,隐堂先生展示书法一轴,其上墨迹,如老松虬枝、奇崛佶屈;其字,似草蛇灰线、纵橫恣肆;其意,更是如读天书、难以辨析。遂悬于壁端,供众友赏鉴,竟无人全字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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