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章
人类总体存在境遇中的艺术之在
1.穿越式假想:艺术是人类必不可少的陈述
当我们询问艺术是何物时,无数定论洪水般汹涌而来,关于美和丑,关于善和恶,关于真理和谬误,关于形式和内容,关于理性和情感,等等,任何定论都宿命般注定拥有一个或多个反论,它们拼死肉搏,纠缠不休,从而使这一询问坠入凶险的波峰浪谷,尽管我们小心翼翼避免思考之舟被颠覆,但仍难免在观念和观念的冲突中筋疲力尽,迷失方向。
这一难题的症结,在于思考者始终将思考置于艺术现象之中,并没有从根本上确认:艺术是人类作为存在者显示其在的基本方式。中国古人有独到的认知真相的方法,他们认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倘若把思考主体抛出艺术范畴,抛向未来时空,并且尝试以非人类
的身份考量人类的艺术,会有一种怎样的结论呢?首先,我们可以设置这样一种情景:人类,作为地球主宰不复存在,这颗美丽的星球再次原生态地呈现
伊甸园景象。高智商星际来客,小心翼翼造访地球,企图对人类这曾经
阶段性方向,鼓舞它去冒险,去突破原有的边界。
这一过程中,为了使自我意志得以充分显示,科学自然成了存在意义和欲望欢度蜜月的工具。人类运用科学不遗余力地改变地球,以曾经在冥想中时隐时现无所不能的造物主为楷模,去建构一个实现人类作为造物主渴望的“人造地球。”
地球的人造化进程,具有理性和非理性双重意义:一方面,它为人类提供了日益丰富的物质,满足了人类急剧膨胀的欲望;另一方面,它直接导致自然生态的解体。
是的,钢筋混凝土居所隔离了风霜雪雨,能源驱动车辆避免了长途跋涉的艰辛,任意烹饪取食生物蛋白和脂肪愉悦味蕾,电力将黑夜演绎为白昼,高倍望远镜窥视到亿万光年的时空,飞船在近地星际巡游,互联网使自我化身为无处不在的奇迹……
与此同时,科学成了饕餮资源的巨鳄,吞下亿万吨矿物,吐出亿万吨毒物。从海洋、大地到天空,污染无处不在。土地板结,雾霾笼罩,酸雨降落,臭氧层出现空洞,山林成为秃岭,草原变成沙漠,野生动物日渐稀少,物种以几何级的速度湮灭,新病毒悄然孳生……
似乎是科学使人类和生命的原点渐行渐远,使地球上这些智能生物从自然的自在异化为人造物中的自在。
除此之外,更令人惊心的是:任何一个时代,科学的最新成果总是转化为进行战争的武器,投入人类对同类的屠杀,造成规模空前的死亡。
总之,科学是柄双刃剑,善之刃和恶之刃同样锋利——
它实现了人类意欲分享“造物主”特权的愿望,通过对广延世界从不可知到可知、从不可控到部分可控,为哲学所设计的人类的“合理”存在,源源不断提供日益强大的能量。
它导致了严重的地球生态危机,直接威胁着一切自然生物(包括人类)的生存。
综上所述,哲学陈述人类存在的意义,科学陈述人类改变世界的能力,那么,艺术在陈述什么呢?
人类先验地具有“图像创造功能”和“图像表达欲望”。
绘画、雕塑、音乐和文学,都在呈现图像。绘画和雕塑,直接在二
维和三维空间凸显图像,音乐用旋律描绘图像,文学用语言诉说图像。
那些静止的图像、流动的图像,充分表现了人类的内在之在。
艺术图像不可能是外部世界图像的简单复制品。
古希腊的维纳斯雕像,超越现实人体的美,焕发出泯灭世俗喧哗的
宁静。塞尚的静物图像,显示出灵性生命之间默契的亲近,绝非单纯来
自他的视网膜。达 ·芬奇的《蒙娜丽莎》,微笑出一种神秘,肯定不只是
对某个女性的临摹。列宾的俄罗斯原野、白桦林,同梵 ·高的向日葵,肯
定不是所谓自然主义的照相。
古希腊、古罗马诸神,在世间何曾有过真实的存在?中国古代著名
的《洛神赋》,那令世人神往的神女,难道是曹植亲眼所见?《荷马史
诗》,可是真的历史叙事?
艺术图像拒绝像哲学那样对人类进行生硬的诠释,不仅如此,它还
对人类的存在之在有着多向度的包容。
它既可以让米开朗基罗的教堂焕发神性的光辉,它也能容忍艾略特《荒原》里世俗的惨淡;它既能发出屈原恢宏的天问,也能呈现卡夫卡《城堡》中生存的猥琐;它既能肯定贝多芬的命运,也能给画上小胡子的
蒙娜丽莎一席之地;它既能奉献中国宋代山水的恬静和超然,也不拒绝
20世纪嚎叫派诗歌的骚动和喧哗;它既拥有原始岩画的生动和简朴,也
含纳了哈姆雷特及其复杂的痛苦和绝望……
艺术始终不移地告诉人类什么是真正的存在,理性和非理性,意识
和下意识,压抑和冲动,冷静和热情,抑郁和宣泄,欢乐和痛苦,情爱
和仇恨,仁慈和恶毒,阴谋和纯真,睿智和愚钝,优美和丑陋,现实和
梦幻,罪恶和救赎,安逸和苦难……人类世界里的一切,不论纯净还是
污浊,不论明澈还是混沌,不论理智还是荒诞,不论圣洁还是龌龊……
都在艺术的境域得以尽情表达。
因此,艺术这样陈述自我:①艺术是图像;②艺术的图像来自于艺术家的内在;③那形形色色、复杂多姿的图像,说明人类内在丰富的多元性和复杂性。
艺术家的使命,就在于真诚地把内在世界中最令他生命冲动的与众不同的图像,以各种方式在现实中呈现出来。
中国先贤常有惊人的灵感:“一心一天地”。说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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