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研究论丛(总第三十七辑 2019年第一辑)》:
盖卤王之所以被塑造成“愚而不明”的形象,乃与文周王调整统治政策、迎合百济大族有关。按上引盖卤王所言,百济灭亡的内因是“民残而兵弱,虽有危事,谁肯为我力战”。这表明在亡国危机关头百济内部有着严重的分裂,所谓“谁肯为我力战”,乃指百济“国中大姓”不肯为盖卤王作战。盖卤王推行的路线是依赖王族,在大明二年(458)给孝武帝的上表中,列有请求除授官职的十一人,其中王族余氏占八人。在这一路线下,百济“国中大姓”或与敌人暗通款曲,或从王城出走,甚至有部分大姓与敌人合兵。如攻灭百济的领兵将领再曾桀娄、古尔万年均为百济人,他们不仅攻破王城,而且追杀盖卤王至汉江边,“向王面三唾之,乃数其罪,缚送于阿且城下戕之”。《三国史记》本注云“再曾、古尔,皆复姓”,颇疑古尔氏即古尔王后裔。475年的汉城之战,实际上是盖卤王依靠王族、王城,与宿敌及百济大姓联合势力之间的战争。
文周离开王城,也是百济内部的一次重大分裂。虽然如上文所述,文周王离开王城或有请援新罗的一面,但更为真实的动机乃是不愿“死于社稷”。这一动机为百济遗民所共晓,故而文周王要虚构盖卤王“避难以续国系”之命来回护。文周王离开王城之时,“与木劦满致、祖弥桀取南行”。金富轼在处理这段史料时引《隋书·百济传》,言木氏、劦氏均为百济“国中大姓”。文周王南行,其实是率领木、窈、祖弥等大姓出走。这些大姓是文周王复国的依靠力量。《三国史记·百济本纪第四》云文周“爱民,百姓爱之”,正是指文周王对百济“国中大姓”的迎合,以及“国中大姓”对他的拥护。
正因“国中大姓”势力强大,故而《三国史记》称文周王“性柔不断”,实际表明了其受制于“国中大姓”的弱势君主处境。文周王随后为解仇所杀,继任的三斤王更是“军国政事,一切委于佐平解仇”。文周王之死,其实是“国中大姓”不同集团间斗争的结果。如上所述,文周王南行时,木、窈、祖弥等大姓随行,这些大姓是王城熊津的重要力量。此外,击杀解仇的真氏也是从王城发兵,可知位列“国中大姓”八族的真氏也是熊津集团的重要组成部分。谋杀文周王的解氏及其盟友燕氏,亦为《隋书·百济传》所列百济“国中大姓”八族。解氏、燕氏所据守的大豆山城为汉北民户所聚居。大豆山城、熊津成为百济大姓相互抗衡的两个地域集团。文周王任命解仇为兵官佐平,一方面旨在平衡大豆山城与熊津两个地域集团之间的矛盾,另一方面也是受制于大豆山城集团军事力量的强大,不得已而为之。
然而,文周王毕竟是熊津集团的代表,这是大豆山城地域集团领袖解仇“有无君之心”的另一缘由,即在他看来,文周王并不具备统御全部百济遗民的威望,文周王所依赖的熊津集团也未取得对其他地域集团,特别是大豆山城地域集团的优势。解仇杀文周王后,金富轼批判三斤王:“春秋之法,君弑而贼不讨,则深责之,以为无臣子也。解仇贼害文周,其子三斤继立,非徒不能诛之,又委之以国政”。其实三斤王委“军国政事”于解仇,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汉北民户军事优势使然。
此后,真氏两伐大豆山城,击杀解仇,迫使解仇盟友恩率燕信北逃。聚集在大豆山城的汉北民户被迁徙到斗谷,这标志着大豆山城集团的衰弱,熊津集团取得了对百济国政的主导权。这一事件被金富轼叙述为解仇与燕信“聚众据大豆山城叛”,真氏受三斤王之命平叛,但其性质实为大豆山城与熊津两个“国中大姓”集团之间的战争。解仇被杀后,其妻、子被“斩于熊津市”,③熊津集团借这一斩杀行为宣扬己方之胜利的意图十分显著。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