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岛》 《日落处》 《幻化》
日本战后派文学代表 梅崎春生 作品首度重磅译介
二战亲历者的反战杰作,超*西方现代派和日本“私小说”
揭示战争的人性之殇/探索生存的不安和危机/追问人和世界的存在意义
绝笔之作《幻化》获1965年每日出版文化奖
被誉为日本战后派文学的高峰之作
小说集《幻化》收入日本第一次战后派文学家梅崎春生的三部代表作——《樱岛》《日落处》《幻化》。
中篇小说《樱岛》是以第一人称叙述的作品。二战结束前夕,海军通信兵中村兵曹调离坊津前往鹿儿岛的樱岛赴任。他在旅馆邂逅谈论“我想美丽地死去”的伤感的谷中尉,被右耳缺失的妓女追问“你会怎么死”,在樱岛的战壕里与性格乖张并恪守军规的吉良兵曹长产生激烈冲突,面对死于格鲁曼机扫射的瞭望哨发出痛心疾首的哀号,在啼笑皆非的情报乌龙事件后终于迎来战败的“玉音放送”。
短篇小说《日落处》,故事发生的舞台是二战太平洋战争中的菲律宾战场,它来源于梅崎春生从战场生还的兄长梅崎光生所讲述的故事。菲律宾北部群岛战役中,日军节节败退。在美军的炮火袭击中腿部受伤的花田军医趁机携情妇脱队逃跑,宇治中尉奉命带领射击高手高城伍长前往追杀。难以名状的嫉妒和愤懑令他无法原谅花田的行为。然而,深陷密林的孤独与恐惧感,以及极度疲惫造成的生理极限,同时也让宇治萌生已久的懵懂的逃跑念头变得清晰起来,他的内心因此陷入了深深的矛盾纠葛……。
中篇小说《幻化》是梅崎春生的绝笔之作。患有精神疾病的久住五郎,逃离沉闷的精神病院,坐上了从羽田飞往鹿儿岛的飞机。他在飞机上邂逅电影推销员丹尾。因亲人死于交通事故而同样有着强烈自杀倾向的丹尾与之惺惺相惜。两人乘车抵达枕崎后,五郎随即独自前往坊津。二十年前身为通信兵从坊津前往枕崎的五郎,为了确认曾经的青春,踏上了从枕崎前往坊津的旅途。淹死在海湾中的密码员阿福、妓院窗口抬头望见的大学教授、棺木中香气四溢的曼陀罗花……记忆中的林林总总与现实中的幻觉、幻听交替出现。他不再记得眼前风景的细节,那些年的生活实感也荡然无存,映入眼前的只有道路两旁茂盛的花草。五郎离开坊津,想起丹尾说要去阿苏山的话,决定前往熊本。五郎抵达阿苏山,在汽车站再次偶遇丹尾。两人登上可见火山口的高地,丹尾提议,自己沿火山口绕行一周,和五郎打赌自己会不会中途跳入火山口。五郎用望远镜望着走在火山口边缘的丹尾,喷火口就在他的下方。渐渐地,五郎分不清望远镜里的究竟是丹尾还是自己,他在心中高喊:“好好走路。打起精神!”……
第5—8页,《樱岛》节选
“美丽地死去。我想美丽地死去,这太伤感了吧?”
谷中尉说着,嘴里吐出炒豆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天黑了,我决定在这里住一晚。我提议出去逛逛,两人便出了旅馆,向火车站后面的妓院走去。旅馆女招待告诉我的那家妓院在漆黑一团的小马路上,四面围着矮篱笆墙,是一座不太像妓院的破旧的独栋小楼。烟囱里吐着红色火舌的火车从楼前的石崖下缓缓驶过。火星啪啪啪地散落在铁路上。望不见星星的天空中,低垂着厚厚的云层。
只有一个妓女。没有酒。在谷中尉的提议下,我做了两个签。在这种地方和女人同衾共枕未免有些凄凉,我希望自己抽到短签。不幸的是我中了长签。谷中尉只喝了一杯茶便笑嘻嘻地起身离开。不一会儿,传来谷中尉踏着石地经玄关走出大门的皮鞋声。
过了片刻,妓女来了。
妓女没有右耳。
我很清楚这是最后一次来妓院了。到了樱岛,绝不允许外出,空下来必须抓紧时间睡觉,等待我的便是这样的工作。我坐在窗沿上,沉默地注视着妓女。妓女边竭力遮掩半边脸,边为我沏了新茶。忽然有种近似愤怒的莫名其妙的情绪猛地涌上胸口。
“没有耳朵,侧睡很方便吧!”
我忍不住用十分粗暴的语气吐出这句话。我绝望到撕心裂肺,而非真心想侮辱妓女。话一出口,每一个词无疑都会变成利剑反射回来,刺中自己的心口。即便不说出口,我的内心不也受伤了吗?我想侮辱我自己。我这一辈子,还未感受到女人的温柔爱情便已埋葬了青春,最终不得不客死异乡。对于这样的自己,这种侮辱不是最为恰当的吗?我靠坐在窗沿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女人漂亮的侧脸。
“好吓人。”
妓女稍微侧过脸去,避开我的视线。她的身体好像在微微颤抖。一瞬,昏暗的灯光照在她右半边脸上。稀疏的发际下面便是脸颊,本应长着耳朵的部分,犹如某种植物的果实被切开了口子,苍白而又光滑。
“你眼皮怎么了?”
“在山上摔了一跤。”
“好危险啊。”
我起身脱了上衣。又过了片刻。我一点儿都兴奋不起来,在只是意识到自己身体衰弱的短暂时间里,我迷迷糊糊想的尽是外面的事情。我坐火车来到这个小镇,明天一大早又会坐大巴离开。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造访的小镇,但不会再有下一次。在这栋破烂不堪的妓院里度过的一夜,如何为我的青春打上休止符呢?我听着窗下货运列车发出的苍凉的轰鸣声,和妓女说着话。
“樱岛?”
妓女问道。她将脸埋在我胸口。
“那里可是好地方,成年都有水果。现在去的话,可以吃到梨子、西红柿,应该已经熟了吧。”
“我是军人,有也不能随便吃。”
“说的是。好可怜啊。——真的挺可怜的。”
妓女抬起脸,忽然大笑起来。不过,她很快收起笑容,看着我。
“你会死在那里吧。”
“当然会死。死在那里也挺好。”
她凝视了我片刻,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语气好像自言自语——
“什么时候登陆啊?”
“快了吧。很快就会来了。”
“——你会和他们打仗吧。死在战场上吧。”
我沉默着。
“是吧,你会死吧?怎么死法?喂,你告诉我呀。你会怎么死?”
我听着仿佛从胸口吹过的风的声音。妓女的脸贴着我胸口,露着一本正经的奇怪表情。不到那一刻,我无从想象自己会怎么死。这一瞬间,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死离我十分近。我不禁感到,某种无法估量的不祥之物正在穿过我的脊梁。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看了妓女一眼。
“别问那些不痛快的事。”
纸一般失去光泽的脸上,只有一双阴郁的眼睛注视着我的表情。她将右侧的半张脸紧贴在枕头上。她的脸很小,看上去只有橙子那么大。
“我们都别说不开心的事了。”
“我很倒霉,真的很倒霉。”
妓女的眼眶里似乎噙满泪水。我闭上眼睛。凄楚的爱怜弥漫在胸口。我强忍着心酸,用手抚摸那个女人的脸颊。
第116—118页,《日落处》节选
路依然是平缓的下坡。浑身疲惫不堪,脚下的路高低不平,行走十分费劲,感觉两只脚交替摆动,似乎用的不是自己的力气。暮色已然笼罩上了树干。宇治暗忖此地可以露宿,但两脚并未止步。他不知道花田去了哪儿,说不定他会从前面的树荫里冒出来。这种感觉实在让人厌恶。宇治眼神不由自主地变得敏锐起来。此刻,盆地那一头巨大的落日应该正在下沉,树梢间的光线看上去变得昏暗起来。道上堆积着层层落叶,风一吹过,树叶便从枝头上飘落下来。宇治弓腰前行,走在身后的高城开口道:
“今天一定要追上花田中尉大人吗?”
“不知道。能追得上的话就追。”
片刻,又传来了高城不安的声音。
“宇治中尉大人。”
宇治转过身。相隔五六步远的高城快步赶上,拽住宇治。
“遇到了花田中尉大人的话——”高城的表情看上去要哭出来了,“能请您执行队长的命令吗?”
“杀了他?”
“是的。”
“为什么要杀他!”
高城紧咬嘴唇。
“那样的话,我们就能归队了。”
他的表情中露着儿童似的单纯。宇治胸口似乎受到猛力一击,不禁想要落泪。宇治将脸背过光线,默默地走了起来。
尽管逃跑的紧张情绪笼罩着宇治,然而,肉体所能直接感受的,却只是自己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漫无边际的密林中。唯有一点他深信不疑,只有这么做,才能救自己。因此,为了自己,他一路走到了这里。事到如今,决不能被任何外力所困扰,亦不可因瞬间的感伤而改变初衷。他一边迈着步子,一边告诫自己。
(刚才因为高城我差点流泪,如果因为这一点就想打退堂鼓的话,那么今早,我低头看见队长稀疏颅顶时的伤感,早就把我逃跑的念头打消了。)
他在战场上多次见过人们因瞬间的冲动而丢掉性命。他害怕自己也变得像他们一样。不过,这次的逃跑,或许也是源于自己刹那间的伤感。之所以觉得驻扎在圣何塞的一个月里,自己夜夜都在思考逃跑之事,也只是由于那段日子的苦闷所产生的错觉,事实上,昨夜才真正突发了逃跑的念头。宇治晃了晃脑袋,试图摆脱这一思绪。
逐渐走出了森林。对面好像有一片土堤。他们朝着土堤走,宇治忽然感到恐惧。
第261—262页,《幻化》节选
丹尾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心跳开始加速,五郎赶紧扔掉便当,喝了一口小瓶子里的酒。掌心开始出汗。
五郎的视野中,丹尾的身影已经变成豆粒那么大。忽然,那个身影停了下来,好像在看火山口。他又走了起来。
五郎从稍高的坡上下来。那家伙不可能死的想法和或许会死的担心交织在一起,让五郎情绪焦躁起来。喷火口外围,放着付费望远镜。五郎拿起望远镜,塞了十日元硬币进去。此时,丹尾已经绕了将近半圈。
令人毛骨悚然的鲜艳的喷火口顿时跳入眼帘。五郎小心翼翼地将仰角调高,左右移动了两三次,终于看到了丹尾的身影。丹尾在行走。他停下脚步,看火山口。喷火口就在他的正下方。五郎将望远镜移向下方。喷火口壁直立在火山口上,滚烫的泥浆咕嘟咕嘟地翻着气泡。
(从那里跳下去的话,立刻完蛋。)
望着火山口让人痛苦不堪,五郎狂躁地将望远镜举向空中。遥远的尽头,高岳、根子岳、外轮山等山脉峰峦重叠,山上郁郁葱葱,天空一望无际。时间一到,镜头里变得一团漆黑。五郎又塞了一枚十日元硬币。视野中又出现了丹尾的身影。
丹尾将手提箱放到地上,人坐在上面。他用手帕擦汗。擦完汗,他又起身,提起箱子迈开步子。他大概走累了,脚步变得十分缓慢。他脚下踉跄了一下,大概踢到了石块。究竟是看着丹尾,还是看着自己,五郎自己也不清楚了,他的胸中在高喊着:
“好好走路。打起精神!”
五郎内心深处的高喊声当然传不到丹尾的耳朵里。他又停了下来。擦汗,做深呼吸。随后向火山口望去。……他又走了起来。……他站住了。看火山口。他望着火山口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他又步履蹒跚地走了起来。
樱岛/1
日落处/63
幻化/127
人生似幻化——《幻化》译后记/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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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可以说,梅崎春生很早就表现出过人的天赋,这使他成为与现实格格不入的人。 对于这样的梅崎春生来说,唯有文学才能拯救他。
对死的恐惧与对生的执着?它们不正是涌动在《樱岛》中的暗流,在《幻化》中激起的浪花吗?
——本多秋五(文学评论家)
……被称为战后派作家的大多数人,他们有意无意地拒绝传统文学的影响。换言之,一种与传统文化的割裂感支撑着他们的文学。但是,梅崎先生的文学,全然没有这种割裂感。相反,说他的文学是在传统文学方法的土壤中成长起来的也不为过。
……但是,他的这些作品,不能等同于传统的私小说,在这一点上有着梅崎先生文学的特异性。简言之,他的文学,是从作品内部逐步改造日本私小说的文学,我认为这是他作为战后派作家所起的十分重要的作用。
——日沼伦太郎(文学评论家)
幻化之人:梅崎春生。
——远藤周作(文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