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怀成

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国际商务外语学院讲师，文学博士。在《中国语文》《语言科学》等杂志发表学术论文多篇，主持并完成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1项。

完权

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句法语义学研究室，研究员。研究领域涵盖现代汉语共同语言、现代汉语方言、古代汉语等。在《中国语文》《世界汉语教学》等期刊上发表论文20余篇。

许立群

博士，华侨大学华文学院讲师。研究对象主要为句子及句子层面以上的语法现象，在《当代语言学》等期刊上发表相关论文3篇。出版专著《从“单复句”到“流水句”》。

本书为语言学家沈家煊先生主编“语言学热点问题研究系列”丛书第二辑之一种。古汉语虚词“之”“者”和“而”的以往解释之所以存在很多争议，是因为过去常用印欧语的眼光来研究汉语。本书研究着眼汉语事实，认为汉语研究应以零句为根本，以名词为中心。据此，本书认为“之”是一个“自指标记”，主谓结构加上“之”字起提高指别度的作用；“者”是“提顿复指词”，自指的“者”包含转指的“者”；“而”是一个“兼具强调和连接作用的复指代词”。通过对这三个虚词研究案例的梳理，证明古汉语虚词研究必须摆脱印欧语眼光，立足汉语语法自身的特点，总结汉语语法自身规律，这样才能取得实质性进展。

5.2 “指” 为根本 

从本文选取的三个虚词研究案例来看， 它们有一个 共同的特点， 即它们原本都是一个指示词。 “之” 由 “指” 发 展 出 “代” 的 功 能， “ 者” 由 “ 指” 发 展 出 “顿” 的功能， “而” 由 “指” 发展出 “连” 的功能。 但 是必须注意的是， 它们发展出新的表达功能之后并没有抛 弃旧有的功能， 因此可以说， 这三个虚词的基本功能是 “指”， “指” 是根本， 它们的功能扩展可以表示为：

之 ＞ 指而代 

者 ＞ 指而顿 

而 ＞ 指而连

Heine和Kuteva （2012：439）罗列了指示词可能语法化为以下几类词语：（1）标句词；（2）连词；（3）系动词；（4）定指词；（5）焦点标记；（6）人称代词，第三人称。由此可以看出， 指示词“之”由“指”演化为“指而代”，指示词“而”由“指”演化为“指而连”都不足为奇，这里只需要说明一下指示词 “者”由“指”演变为“指而顿”是不是例外即可。王红生（2016）认为古汉语中 “者” 是从指示代词语法化而来的一个重要焦点标记，这个标记的作用是以显示句子中某个成分为句意表达的重点。王红生引用马汉麟（2004：63）的观点，即古汉语“主语后面用 ‘者’字提顿，主要是为了着重点出主语的”，进而指出这里“着重点出”四字道出了“者”的实质作用，即“者”的作用是标志前面的主语名词是句子的表意重点。王红生认为，将马汉麟的说法转换成现代语用学术语，即为“者”的作用是标志前面的主语名词为句子焦点，这个“者”是个焦点标记。“者”字的焦点标记说与吴怀成、沈家煊（2017）的“者是一个提顿复指词”并没有矛盾，复指提顿根本上是语用性质的，都是为了在实际语言交流中加强对方的注意，提高指称语的指别度。把提高指称语的指别度的“者”看作焦点标记没有问题。因此，“者”由“指”演化为“指而顿”不是例外，“之” “者”“而”的演化路径都符合世界语言中指示词的语法化方向和路径。Tomasello（2016：43）指出，人类完整沟通行为最 基础的手势，应该是我们所谓引导注意或直示的手势，这点目前尚有争议，但这些手势的始祖源自人类的以手指物。 

Tomasello（2016：49，163）还把以手指物与指示词（demonstratives）及其他直示词（deictics） （空间上的）相联系，认为所有语言都有指示词，而且今天用到这些词时，也会伴随着以手指物。并引用Diessel（2006）的观点说明，无论如何，指示词都是相当特别的，因为任何语言例都有它们的踪迹；它们几乎是从说话者身上体现了一种空间上的距离成分（所以有“这”和“那”之别）；它们时常跟着以手指物的手势一起出现；它们看来似乎是最原初的，因为这些词并非源于其他的词。以上说明指示词的“指”的根本性决定了它们 可能是其他词的发展源头，“之”“者”“而”的演化和功能扩展就是很好的例证。 

本书通过 “之”“者”“而”三个案例来说明，汉语研究必须摆脱印欧语眼光，还汉语以本来面目，认清汉语的本质特征，才能对各种汉语语法现象作出合理的 解释。沈家煊（2011）说道：“回顾历史，一百年来先 觉先悟的中国知识分子为实现中国的‘现代化’，纷纷从西方借鉴先进的理论和方法。‘从别国里窃得火来，本意却在煮自己的肉。’这是鲁迅的话。在中国的语言学界，从《马氏文通》（1898）开始，我们向西方借鉴语言理论和研究方法的努力一直没有停息过。我想强调的一点是，还有一个同时存在的‘不停息’，那就是我们想摆脱印欧语的研究框架、寻找汉语自身特点的努力也一直没有停息过。”沈家煊先生是寻找汉语自身特点的践行者之一，沈先生从2007年起，十几年来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探寻着汉语的自身特点，一天也没有“停息过”，从而形成了自己对汉语特点的独有看法，主要包括汉语属于大语法（即语用包含语法）、“名动包含”说和汉语流水句的指称语并置观等。本书“之”“者”“而”的研究就是摆脱印欧语眼光，用沈家煊最新观点来研究汉语的一个尝试。

那么到底什么是印欧语眼光呢？我们认为就是以动词中心论为基础的“名动分立”观和以主谓结构为基础的句子观。在印欧语中，名词是名词，动词是动词，二者是对立的两个语法范畴，名词通常做主宾语，动词通常做谓语；句子通常是由“主语＋谓语”构成，主语和谓语之间往往由一致关系（agreement）控制（可参见本丛书第一辑宋文辉著《主语和话题》）。正是过于看重名动对立和主谓结构关系，才导致虚词研究中存在所谓的转化说和省略说等问题，“之”“者”“而”研究也不例外，因此争议不断。要想解决这些争议，就必须摆脱印欧语眼光的束缚，立足汉语自身的特点，才能对其 进行统一、自洽和简单的解释。 

如果我们领会了汉语词类的“名动包含”说和汉语流水句具有指称性和并置性的特点，那么对“之”“者”“而”的性质和功能就不难理解了。“之”为指示词，它的作用是“提高指称语的指别度”，“NP之VP”实际上也是“NP之NP”，“NP之VP”既可以做指称语也可以做述谓语（汉语流水句的特点决定的），当然以做指称语为常；“者”为提顿复指词，它的作用是一个 自指标记，其转指功能是由自指功能派生的，“VP者”实际上也是“NP者”， “VP者”既可以位于句中也可以位于句末（又是汉语流水句的特点决定的）；“而”为复指代词，其强调和连接功能是派生而来的，“X而Y”（X、Y既可以是名词也可以是动词）实际上都是“名而名”结构，而且X和Y后都可以接“也”构成“X 也而Y也”结构（还是汉语流水句的特点决定的）。 

本书之所以称作“新解”，其“新”就“新”在立足汉语自身特点，打破印欧语理论框架（名动分立、主谓结构），对以往研究争议非常大的三个虚词“之”“者”“而”分别作出了统一、自洽、简单的解释。沈家煊先生创立的“名动包含”说和汉语流水句的指称并置观，不仅可以对古代汉语虚词“之”“者”“而”作出合理的解释，同样可以对古汉语其他虚词（如“也”“矣”“哉”“或”“何”等）作出合理的解释。运用符合汉语自身特点的语法理论和学说来研究古汉语虚词，必将推动古汉语虚词研究进一步向前发展。

目　录

总序/沈家煊

1  绪论 1 

1.1  研究概况 1 

1.2  存在的问题 8 

1.3  目的和意义 14 

2  虚词 “之” 16 

2.1  “之” 字以往研究 16 

2.2  “之” 字研究评述 23 

2.3  “之” 字新解 33 

2.4  本章小结 58 

3 虚词 “者” 61 

3.1  “者” 字以往研究 61 

3.2  “者” 字研究评述 67

3.3  “者” 字新解 98 

3.4  本章小结 109 

4 虚词  “而” 112 

4.1  “而” 字以往研究 112 

4.2  “而” 字研究评述 119 

4.3  “而” 字新解 129 

4.4  本章小结 147 

5 结语  149

5.1  如何摆脱印欧语眼光 149 

5.2  “指” 为根本 154 

参考文献  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