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为著名传记作家钟兆云全新修订本,展示清末民初爱国群相,抒写一代怪杰铮铮风骨。本书
文笔犀利,视角独特,寓意深刻,是了解辜鸿铭生平与思想的上佳之选。拿破仑曾言:“人类蕞高的道德标准是什么?那就是爱国心。”辜鸿铭可谓爱国主义的极*践行者。他至死留辫,并说“它是一个象征。我是古老中国的最后一个代表”,他不是在代表清王朝,而是在捍卫泱泱中华的几千年历史与灿烂悠久的文化。“许多人笑我痴心忠于清室,但我之忠于清室,非仅忠于吾家世受皇恩之王室――乃忠于中国之政教,即系忠于中国之文明。”他享誉海内外,学贯中西,受到托尔斯泰、泰戈尔、勃兰兑斯、毛姆、林语堂、周作人、胡适等人的推崇与称赞。他的学养、高义、坚守、对国家的挚爱,值得当下每个人细细体味。
辜鸿铭是清末民初学贯中西、精通十余种语言、在国内外声名远播的鸿儒异士。他聪颖异常,狂放好辩,生于南洋,学在西洋,满心爱国志未消。学成之后归国寻根,为扬泱泱中华之国格立言雄辩,为传古老东方之文明呕心沥血,为兴故国之洋务殚精竭虑。世人尝道他是顽固保守的封建卫道士、善辩者和斗士,殊不知他其实是一位沟通中外文化的哲人,是至为纯粹的爱国者。本书详细演绎了辜鸿铭成长、求学、入幕、卫道、雄辩等方面的奇闻轶事,为读者提供了一个观瞻其人及其精神的渠道。
海上舌战洋佬
海和天一样的阔绰,凭鱼跃,任鸟飞。这艘由福建开往香港的轮船,也算大的了,乘客们不用担心会被挤成沙丁鱼。各色人等三人一群,五人一堆,大可在过道和甲板上,看风景,说笑谈论,就连那些晕船者,也少不了有人在旁伺候,喁喁私语。小贩们鱼儿穿梭般地叫卖,他们高举在头上的箱子或紧挽在胳膊肘上的篮子里,除了水果点心,多半是些叫不出名的舶来品。
相比之下,这位头发黑中带灰、灰中偏黄,一撮黄头毛在颅顶招风的年轻人,可就孤单了。他面带羡慕地以明亮而锐利的大眼睛扫视着人群,仿佛在寻找什么人。他年纪约摸二十六七,个头中等,身材单薄,其行装打扮,如果单看那身熟悉的布长袍,倒像个中国书生;长袍外面又套了件精致的国人鲜见的马夹,马夹前方还有两个兜兜,左边那个兜半露出一张印满洋文的报纸,最关键的是,头上没有辫子,这使得他更像个华侨商人;而那眼珠黑里泛蓝,脸也太白了点,鼻梁略高了些,说不准还是个有中国血统的洋半仙。不知怎的,给人的感觉,那套原本不太和谐般配的服饰,着在他这个形貌与众不同的身子上,显得特别滑稽突梯。这些令人不太看得惯的东西,难免给人以古怪的感觉,虽然这份感觉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出理由来,但总而言之,相貌不该如此。
他对自己那深眼隆鼻、脸部轮廓分明的尊容也并非毫无异议,幸好这并不妨碍他对华侨父亲的遵从,也未减低对那位给自己打下半洋人烙印的葡萄牙母亲的敬意。他那中西交混的血液,却因了父亲的执着和灌输、母亲的理解和向往,得以培植一颗鲜活纯正而绝不含异族水分的中国心。这使他终于有了故国之思。
……
正当鹤立鸡群之感像海风般浓烈地撞击着他时,前方一位单手扶栏、宽肩厚背的中年人很快就又吸引了他的眼光。这中年人一袭长袍马褂,脑后垂着一根尺余长的辫子,手持绘画折扇,面向滔滔海水,轻声吟哦:“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谪居正是君恩厚,养拙刚于戍卒宜。戏与山妻谈故事,试吟断送老头皮。”
黄头毛青年思索中,迅速结束了眺望风景的佯动,眼光和脚步同时缩短和中年人的距离,踱近对方久久端视。待他吟毕,便迫不及待地上前问候。中年人回头,见一位长相衣着古怪之人站在身后向自己伸出手来,一时不知所措: 你这是?一旁观看风景的仆人听得叫声,赶紧回身冲上前,护住主子,颤声喝道: 你想干什么?
他们的神态,使黄头毛青年立时知道,自己唐突的握手举动,吓坏了主仆俩,于是又赶忙缩回手,改作揖道: 敢问先生刚才所诵,系何佳作?中年人定过神来,见对方并无恶意,便以眼神支开仆人,也拱手回礼作答: 哦,这是林则徐告示家人的诗。黄头毛青年面露惊喜,继而再问: 林则徐,可是那个禁烟英雄?
也许是他的相貌太不够中国化,也许是他讲的中国话太不纯正地道,惹得中年人以略带不满而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语气不无揶揄: 这还用问吗,林公大名远扬,还有谁敢欺世盗名?
黄头毛青年当然听出了这弦外之音,却毫不介意地笑笑,道: 我在英伦时,就曾听说过林则徐禁烟爱国的故事。使我奇怪的是,连英国人也对他推崇备至。中年人好生打量了对方一番: 你去过英国?黄头毛青年点点头,不以为然道: 混过些时日。这散淡的态度却愈发使中年人感到好奇,他的问话也相对凝重了些: 请教先生大号。黄头毛青年莞尔一笑: 无名小辈想来先生也难得记住,好记之处在于我有幸做林则徐的福建同乡。
这说话间,一阵粗犷的声音在近旁爆响: 这次对法宣战,到头来怕又是割地赔款了事!
黄头毛青年微微一惊,抬头相看,说话的是邻处的白发老者。与白发老者相随的另一位老者叹了口气,万般无奈道: 这三四十年来,外患日甚一日地压头而来,明明是洋人无理,却都是中国吃亏,咳,大清朝的气数真是日落西山了!
客船上,有不少像黄头毛青年那般不曾留辫的海外华人,也不乏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仿佛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似的,甲板另一旁,肩挎相机的英国传教士、上海《字林西报》总主笔巴尔福和美国投机商查理、英国商贩伍尔兹等老外在高谈阔论。因为他们的声调一个高过一个,更因为他们嘴里喷出的都是叫辫子族听不懂的语句,是故很快就引来了些好奇的眼光。虽然这些眼光只不过时不时谨慎而飞速地投去一瞥,虽然这些辫子族对洋文跟重伤风的鼻子一样不通,却还是爱这么神情复杂地瞥一瞥洋人,支起耳朵竖听他们的谈话。
……
哈哈!把支那的东西全部掏光,你就可以做一顶金子铸成的假发,花钱去竞选议员!查理狂笑着张开双臂拥抱伍尔兹,并捧起他的脸,在那油光可鉴的光头上使劲地亲吻起来。伍尔兹大笑着,就势抱着查理,在甲板上转了一圈。“卟”的一声,巴尔福举起相机,不失时机地给同伴来了个特写。
所有的中国人都异常惊惧地盯着这几位洋人,以为动物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变种。那位中年人眼里冒火地仇视着这群不可一世丑态毕现的洋人,摇摇头,问黄头毛青年: 先生既然出过洋,可知这帮洋鬼子在叽呱什么?黄头毛青年斜睨着老外,以骂代答: 贪婪!疯狂!一群缺乏教养的恶棍!
洋人们见同船的中国人纷纷侧目,得意之余更是放声纵论,谁也没注意黄头毛已然坐在他们身旁的椅子上,从兜里掏出了英文报纸倒看着。其实他也没有真看,心里只是憎恶着眼前的这群白种人,心想,西洋人肤色太白过粗,皮上还常附有红点,这有什么好,倒不如中国人之黄。
……
既然有来华后生询问,他这个中国通自然乐于回答,说话间举目四顾,眼光忽然遭遇了黄头毛青年,像发现了新大陆,提高声调摇头撇嘴对伙伴们说: 瞧这个支那老土什么尊容,还看英文报纸呀,真够聪明!
黄头毛青年听着了,却置若罔闻,依旧旁若无人地斜靠在座椅上,用报纸遮着脸部和半个身子,津津有味地看报。
伍尔兹凑近黄头毛青年,伸长脖子一看,顿时乐得五官挪位,回顾同伙道: 这个愚蠢的中国佬,哪懂得英文,你没见他把报纸都拿反了,还装模作样,看得蛮像一回事。支那人,荒唐!哈哈哈!洋佬们正起劲地评头论足、讪笑嬉戏,忽然天地间传来一声纯正的英语: 听着,像你们这种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太不懂得尊重人了!你们还自命为文明人,简直有失体统!
几位洋佬面面相觑,随之四处张望,似在寻找这句话是从哪儿来的。
黄头毛青年懒洋洋地抬起头,那张似张非张的嘴巴,冷不防像快速嗑瓜子一般地,突然流出一连串字正腔圆、地道纯正的英语: 英文这玩意儿实在太简单了,不倒过来看,还真没啥意思!就是你们莎士比亚的三十七个剧本,我也能倒着给你们念个一字不差!
你,你说什么,你也懂莎士比亚?伍尔兹结结巴巴地上前质问,适才那气势汹汹之相荡然无存。
“得了,别跟我讲了!我说你亚果也太无情了: 我的钱包就让你随便掏,你却早就知道了这一点……”黄头毛青年看也不看伍尔兹,大声地背起莎士比亚的《奥赛罗》来,为了对话的区别,他还有意地用了另一种声调。
……
黄头毛青年想也未多想,手指三洋人,一串声调不尽相同以区别不同人物对象的台词却紧接着巴尔福的话音蹦出:“你们三个啥时再聚?等打雷,等闪电,还是等下雨?等到这场吵闹都停了,等到这一仗打出了个输赢了。那就在太阳落山以前。在什么地方?就在荒原。在那儿同麦克佩斯会面。我来了,灰妖猫!蛤蟆叫!马上到!美即是丑,丑即是美: 穿烟入雾,去蹦去飞……”
久居中国,这些洋人们虽然也见识过不少英语说得流利的华人,可眼前的这位,说得何其纯正地道,那语音的准确、语气的清晰、语句的婉转动听,听着简直是种享受。可享受中又令人觉得心慌意乱,因为在这儿,黄头毛青年巧妙地把剧中的第一人称“我们”改为第二人称“你们”,把三个可恶的女巫比作了眼前的三个洋人。这一来,直把巴尔福他们听得傻了眼,个个满脸通红,面面相觑,原先的嘻笑早就像三九严寒的冰冻,凝滞住了。
同仇敌忾的辫子族围着黄头毛青年欢呼,高兴得差点没把他抛向大海。请问先生贵姓?兄弟免贵姓辜名鸿铭。高寿几何?不高,马齿徒增二十七年。府上何处?祖家在福建,寒舍在马来亚。人群混杂,施着礼七嘴八舌地提问,辜鸿铭笑容可掬地作揖中,那张快嘴不厌其烦地作答着。他不经意把话说错,文法欠通,发音也不尽准确,却更令人觉得有趣。余瘦也想挤进来交谈,不意,一阵强劲的海风吹过,倏地把他头顶上的帽子卷走。余瘦的辫子随帽而去,竟是假的,众人见状大笑。
在人群交织于辜鸿铭身上敬佩的眼神中,那位中年人的目光最是温和、真挚而仰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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