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中国专业作家小说典藏文库·肖克凡卷》：
“张义，这到底是怎么搞的？你要抓紧去医院检查啊。”
“查了，从验血到CT，查了好多项目，医院纯粹是为了赚钱。大夫也说不出子丑寅卯，就让我先注射一个疗程的雄性激素。医药费我吃不消啦，所以急着找你报销。”
罗厂长眉头紧锁。是啊，人们刚给张义起了一个“张大娘儿们”的外号，这家伙就不长胡子了。俗话说这就叫众口成灾。这真是不可思议。
“张义，我问一句不应该问的话，你现在的夫妻生活怎么样呀？”
“原来还能维持每周一歌的水平，现在退步了，变成每月发薪了。再退一步，恐怕就要变成每年上缴公粮了。”
不知为什么，罗厂长心底涌起一股悲哀的浪潮。一个男人居然不长胡子了。目前虽然病因尚未查明，但罗厂长断定，这十有八九属于社会转型时期的心理紊乱症。心理的紊乱造成角色认知的迷失，误导生理特征，便成为一个走在男女边缘的男不男女不女的“二刈子”。
“张义，厂里眼下经济非常困难，肯定不会给你报销医药费。”说着罗厂长伸手从上衣里摸出一只纯皮的钱夹，翻出里面的所有钞票，“真不好意思，这二百块钱你拿去吧，算是我对你的声援。病，一定要抓紧治。千万可别变成了女的。你要是变成女的，你老婆怎么办吧。她跟你可就成了姊妹关系啦，那真乱了。所以我说你必须牢固树立战胜疾病的信心。”
张义将罗厂长递来的二百块钱接在手里：“我自从当了缝纫男工，每月工资四百八，还能挺住……”
“挺什么呀！你都快变成女的啦。”罗厂长拍了拍张义的肩膀，转身就走了。张义追上来说：“罗厂长，我的病你一定替我保密！”
罗厂长走到汽车库，钻进那辆破旧的上海轿车，赶往局里参加紧急会议。
局里非常关心大中华日用化工厂的处境，紧急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讨论如何促使企业尽早走出困境。会上，制定了嫁接外资的方案。会后，立即与美国的一家公司开展谈判——全厂轰轰烈烈闹开了合资。一忙，罗厂长将张义这个人忘到脖子后边去了。
一天，他坐在办公室里起草合资意向书，门吱地一响，张义走了进来。
看到张义，罗厂长恍如隔世，双眉紧锁似乎绞尽脑汁也很难忆起前世的事情。
张义从怀里掏出一只黑皮钱夹，捻出两张百元钞票说：“罗厂长……”
罗厂长定定注视着这二百元钱，记忆一下就恢复了：“哦！张义你的病到底怎么样啦？”
张义小声说：“没有什么明显恶化。”说罢，就将二百元钱放在罗厂长的办公桌上。
罗厂长急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还这二百元钱？张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呀！这钱，你拿回去。”
张义沿着自己的思路说：“我呢下一步还想继续吃药。我相信胡子很快就会重新长出来的，因为我不可能没有胡子。我听说咱厂要跟美国人合资？”
罗厂长告诉张义，这次与美国人合资，只包括二车间以及一车间的一部分。至于已经改成缝纫厂的四车间，与合资毫不搭界。
张义颇为失望地说：“那我就继续往乳罩上轧花吧。”
罗厂长看了看手表，差十分两点。厂长办公会的时间就要到了。张义却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
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