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水，到处都是水，已经没过了头顶。
空气，没空气了，要窒息了。
水面上火红一片，好像要把水也烧红。
受不了了，要憋死了。
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意识在逐渐消失，是要死了吗?
头顶上的水似乎热了起来，真要烧开了吗?
水面上有一只手伸了下来。
对，还是那只大手，宽厚，粗糙，温暖......快，抓住我!每次它都这么说。
可是我够不着，从来都抓不住，我好像又往水下沉了些。
那只手往下伸了伸，再伸了伸。我是不会放弃
你的!它好像在说。你也不要放弃!好吗?好吗?好吗??
这句话好像以前没说过。
——好!
我也拼命向上伸着手。指尖马上就要碰到他的指尖了......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的闹钟响了。该起床了。
——不要，不要!
这次我一定要抓住，我一定要抓住你!
我不想醒来。
二十年了，你到底是谁?你能救我出去吗?救救我，救救我!
唐小红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和以往无数次噩梦一样，双手停在半空中，眼角挂着泪痕。不一样的是，这次的感受格外强烈，泪水顺着脖颈一直流进睡衣里。
拿起手机，才发现刚才响起的不是闹铃，而是电话，同事小曹打来的。凌晨5点，还不到起床的时间。
“红姐，师傅叫你半小时内赶过来。”小曹的短信马上就发过来了。
唐小红抹了把眼睛，迅速回了个“好”字，起床穿戴起警服。这么早，肯定又出大案了。
能是什么事呢?昨天五一，已经加了一天半宿的班了。这大过节的也不让人补补觉。
?
5月2日凌晨6点，滨海市新区派出所会议室。
“公安局的办公室里发现了一具来历不明的尸体!这在新中国的公安史上恐怕都是头一回!”丁局长铁青着脸，眼光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到派出所所长罗大江的头上，“说吧!什么情况?”
“情况是这样。”右手上座的大个子男人清了清嗓子，一只手抹了把脸，似乎在尽力把那两片看起来要合上的眼皮扒开。可即使扒开了，他那双眼睛也几乎小得可以忽略。
“今天凌晨3点30分，我所值班民警小王外出执行公务回来，发现派出所接待大厅的长椅上躺着一个人，经查已经死亡。这个人看起来有六十多岁，可能是个拾荒者，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死因嘛，因为看不出任何外伤，尸体已送到解剖室给朱老师他们检查了。”
罗大江说完看了眼桌对面的朱老师，市刑侦支队技术大队法医负责人。朱老师见状刚要张嘴，就被丁局给拦下了，“你等等!”
丁局看回罗大江，“罗所长，什么叫小王回来‘发现’长椅上躺个人?长椅上什么时候有的人，不知道?你们派出所昨晚唱‘空城计’吗?还有，为什么半夜三更接待大厅还开着门?值班民警按规定不是应该在值班室吗?搞什么名堂?你这个派出所所长就是这么总结案情的?罗大个子我告诉你，这次你甭想蒙混过关!”
“是，局长!”罗大江用手搓了几下他那胡子拉碴的下巴，只好接着汇报。
“根据值班记录，昨天晚上，哦不，今天凌晨2点30分的时候，所里的在值民警小史紧急出警离开。出门的时候，这个老人正好走进来，但小史因事出紧急，就叫他在椅子上稍等。谁知还没等小史回来，小王先回来了，就发现那个流浪汉已经死了。”
“什么紧急情况?小史出去的时候难道没看出来那是个要死的人吗?”
“是这样，局长，”罗大江旁边坐的年轻警官开了腔，“昨晚10点，我所接到110的出警任务说某宾馆有人报案嫖娼，我就叫了技术大队的唐法医和我一起去。因为技术大队的办公楼就在隔壁，正好那时候唐法医加班也没走。您知道抓嫖这种事，一个男警察不太方便......”
“说重点!”丁局用指关节敲了下桌面。
“是!”小史接着说，“我和唐法医赶到宾馆，报案人说的那个房间里有两女一男，其中一个女的是报案人，男的是她老公。但是她老公说没嫖娼，另一个女的是他大学时的‘前女友’，他们昨晚老同学聚会，喝多了，然后他老婆不知怎么也赶过来了，然后两个女的就开始撕逼，当着我们的面就撕起来了，多亏唐法医......”
“行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丁局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把面前搪瓷杯的盖子震得一歪。
“还是我来说吧!”罗大江瞪了一眼小史，两手把面前桌子上的记事本又摆摆正，才开口道:“昨晚我们新区派出所共四人值班，两个在编民警加两个协警。21点，辖区有人报警施工扰民，民警小王出警调解;21点10分，某小区报警，保安与派发小广告的发生冲突，协警小薛前往调解;21点40分小王回来的路上接报警，广场舞噪音扰民，前往调解，昨天五一，大妈们想多跳一会儿;22点，接宾馆嫖娼报警，民警小史出警，顺路叫上隔壁的唐法医陪同。这期间一直是协警小贾在所里值班。22点40分，有七八个小混混在派出所门口打架，小贾一个人处理不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正好不远，就赶过来一起处理了。值班室不够大，就把那几个人暂时关到接待大厅后面的调解室冷静一下。23点，辖区有户人家钥匙锁屋里了，找了开锁公司，但因为没有证件需要派出所的人到场，小薛过去的。23点10分，某建筑公司工人因讨薪与老板发生冲突，小王前往调解。后来事态发展成要跳楼讨薪，小王就一直耽搁在那里，直到凌晨3点30分回来。零点的时候某居委会送过来一个和父母走散的外地游客小孩，小薛带去找父母。小贾在所里值班，我就先走了。2点多快到2点30分的时候小贾接了个家暴的报警，正好小史出警回来，他就出去了。小史一个人看家，就在接待大厅整理资料。小唐法医这时应该是在直接回家的路上，走到派出所后街的时候正好遇到几个人街头行凶，就给小史紧急打电话求援。情况危急，人家唐法医一个小姑娘已经冲上去和歹徒搏斗了，小史就跑出去帮忙。正好出门的时候这个老头走进来，小史来不及多问就让他先等一下。结果赶到现场的时候，小唐法医已经把歹徒打跑了，被袭击的那个男人挨了几刀，扎得挺狠，小史和小唐就把他直接送了医院。所以，这段时间，所里确实没有我们的人，除了那个2点30分走进来的老头。直到3点30分小王先回来，发现老头已经死了。然后我们陆续赶了回来，当然唐法医不知道这个事，她从医院就直接回家了。我们迅速做了现场勘查，请隔壁技术大队的值班同事做痕检、尸检，发现重大疑点，第一时间向局里报告......”
罗大江做完长长的汇报，丁局一直没言语，顿了好一会儿，又用指关节轻敲两下桌子，“我也是派出所干出来的。基层的同志们，辛苦......”才又望向法医那边，“小唐受累了!跟着他们几个傻老爷们瞎跑了半宿。老朱啊，你们检出来什么重大疑点?”
“丁局，我也是刚赶到，刚才用半个小时只是简单看了下，其实罗队他们也看到了。死者，就是这个老人，只有八个手指，左手小指和无名指缺失，应该是旧伤。关键是，其余八个手指全被破坏性化学品腐蚀过，所有的指纹全部没了。所用的化学品，目前猜测应该是强酸。化学腐蚀发生的时间应该不久，大概几小时内。尸体没有其他明显外伤。用强酸烧掉手指，疼是疼，但不会致死，所以真正的死因还有待进一步尸检。”
“不管死因为何，仅凭消除指纹这一点，就显而易见是不想暴露这个人的身份。所以，这个老人的真实身份值得深入调查。”罗大江紧接着朱老师说。
“你等会儿!”丁局又插进来，“罗大江，你们看了所里的监控录像没有?2点30分到3点30分那一个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呃......”罗大江支吾了一阵，“昨天晚上，所里的监控坏了，什么也没拍到。大家都忙，也没注意......”
“意”字没等出口，丁局长啪的一掌又拍在桌子上，“罗大江!”
丁局真怒了，刚才斜掉的搪瓷杯盖子又被震歪了些，但没掉下来。“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别忘了你怎么到的这个派出所?你是不是觉得现在还有人叫你一声‘罗队’，你就肯定会有朝一日回去做你的刑警队长?我告诉你罗大江，限你三天破案。破不了案，你派出所所长也不要做了，去隔壁给小唐搬尸体去!”
罗大江撇了撇嘴，不敢言语。整个屋子里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到。
“还有，那几个关起来的小混混呢?他们看见什么没有?”丁局又问。
“早上我们赶回来后已经挨个审过了，它们关着的地方——其实就是我们现在这个会议室，能看到接待柜台，但看不见大厅等待区的坐椅，就是老人尸体躺着的那个位置，而且昨晚他们一个个都睡着了，什么都没瞧见，也没听见。我们审查登记后，刚已经放他们走了。”说话的是协警小贾。
“那接下来就着重查这个人的身份和死因了。朱老师，你们辛苦一下!”
“好。我今天还要出个差，已经交代给小唐负责了。”朱老师说这句话时眼睛往罗大江这边瞟了一下。罗大江一直低着头，但耳朵接收到这个信息的时候抬头看了朱老师一眼，正好和对面的眼光对上。
看我干嘛?莫非这个老朱听到什么了?罗大江心里嘀咕。
“这个案子我们内部要高度重视，由罗大江牵头，限期破案!但对外，务必要严格保密!一具尸体，尸体!无缘无故跑到公安局的大厅里!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丁局最后一掌终于把杯盖震落到桌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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