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先生在电影院
离电影散场还有五分钟。W先生抬着手腕看了一会儿时间。戴着的并非什么高档的手表,样式甚至有些蠢笨,数字是夜光的设计,微弱地散发着萤火虫颜色的光芒。
这已经是W先生这周第三回看这部电影了。第一次是在刚上映的时候,因为觉得名字挺逗的就图个解闷才看的。第二次是陪同事一起来的。散场之后两人去酒吧喝了一点威士忌,W先生耐着性子听他发了一通牢骚。
第三次,也就是今天这次,是因为坐在前排的那个年轻女人。染着浅栗色的头发,玉米穗般波浪卷长发搭配浅绿色的无袖连衣裙,看上去是那种没有品味也很难谈得上有魅力的女人。除了年轻,一无是处的女人。他只认识这女人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前,W先生坐在广场长椅上一边喂鸽子,一边在头脑中罗列化学公式。这是他的消遣方式,有时也检查自己是否已经记住了自己的基因图谱。这时,这个女人背着比脑袋小一半的挎包从他身边走过。她右手握着手机,左手在包里乱掏。一张卡片掉出来。女人盯着它看了一眼,然后踢了一脚离开了。卡片不偏不倚地滑到他的脚边。他捡起来一看,不过是一张私人会所的名片。
W先生知道这是陪酒女郎们可以提供特殊服务的那种地方。他虽然没有去过却还是听说过。那么这个“娜娜”就是女人的名字了。他把名片装进钱夹子里,又塞进手提包,跟在娜娜(姑且这样称呼她好了)后面。两人前后脚进了电影院,娜娜在网络取票机上拿到票后径直入场去了。他抬头看了看数字大屏幕,快要放映的是已经看过两遍的爱情电影。算了,只好再看一遍。他在柜台买了票,也进了影厅。
很凑巧,W先生的座位正好在娜娜的后排。这下倒是很省事呢。至于为什么要跟踪这个女人,他自己也说不好。似乎打算和她上床的念头也并不强烈。姑且跟着好了。他对自己的行为只能做出这样的解释。
电影散场之后,不等字幕放完,女人就背着挎包离开了影厅。真是个急性子的女人。他本想在演员名单里找到女配角的名字,但也只好起身,提着包跟上去。这个包太严肃了,和整个电影院的气氛都不相称。
娜娜上了二号地铁线15号车厢。他若无其事地跟着走进去。由于并不是通勤的高峰时段,车厢里人不多。他从容地在娜娜对面坐下。比起毫无动人之处,用寡然无味来形容她的脸或许更贴切。她从包里拿出一块口香糖大嚼特嚼起来,涂成粉红色的嘴唇吧嗒吧嗒的,认真咀嚼的样子像是在拼命咬断什么。那使她看上去脸部有些变形。
当然她不会用这副面孔去面对客人的吧。不过W先生也想象不出她和客人谈笑风生时是怎样的。
她正微微撅着嘴巴,在试图吹一个泡泡,但只吹到一半就放弃了。W先生见她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连忙掏出放在夹克内层的手机,装模作样地滑动了几下屏幕。过好半天他才发现自己高估了这个女人的警惕心。原来她看向对面,只是为了借反射在车窗上的影子收拾乱糟糟的刘海。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刮了好一阵子风。娜娜最终在终点站下车了。他依然没有放弃跟踪。
女人虽然衣服很普通,但公寓却是在高档社区。
西环路396号。
他看见她刷卡进了公寓大厅,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跟进去了。但此时想和她上床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他很好奇这个女人会怎样对待他的邀约。他再次看了一眼手表,差一刻到晚上十点。他掏出娜娜的名片,拨打了上面的号码。
“您好。”明显她才刚刚进屋,可能在一边打电话一边脱下棕色的长筒袜。
“你好。现在想见你,可以吗?”W先生直截了当地问道。如果对方拒绝就不再打过去,如果接受的话......
“您怎么知道我的号码?我不记得给过您名片。”娜娜听上去并不情愿见面。她这会儿大概已经拽掉了拉链,脱掉了连衣裙,再出门就太麻烦了。
“忘记了吗?太奇怪了。说只要想见你随时打电话都没问题。现在不方便?”他对自己耍赖皮的说话方式感到恶心。
“对不起。我们在哪儿碰面?”娜娜想了一会儿并没有拒绝。
他记得从地铁5号口出来的时候,看到附近有一家星巴克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于是就约在了那里。娜娜再次出现的时候几乎判若两人。很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番的。穿着鹅黄色的上衣外套,里面一条白色连身裙,看上去又端庄又高级。两人聊了一会儿,W先生就跟着她要回她的公寓。娜娜说不想走路,于是他只好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一听距离很近,就拒绝载客。W先生和他周旋的时候,娜娜抢先一步,笑眯眯地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司机透过后视镜望了她一眼,等着W先生坐进后座后,缓慢地启动了汽车。
她大概经常带男人回家吧。奇怪的是,他对此并没有觉得反感。可事情进行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反复试了几次之后,W先生终于放弃了。两人分别洗了澡,擦干身体,并排躺在床上休息。
娜娜本人对这份工作感到很满意。“托客人的福能租上这么好的公寓,真是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她裸着身子裹在被单里,没心没肺地笑着。
“会遇到那种人吗?比如有特殊癖好的人。”他问道,虽然并不是很感兴趣,“姑且”一问。她点点头,“有哇,”她的声音又尖又细,“不过也没办法。尽可能满足他们的要求。通常这种客人出手都很大方。”
“像我这样,最终什么也没干成的倒是少见吧。”W先生苦笑着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自己的生殖器。毫无生气,真的,甚至可以说死寂一片,像是从月球表面远望漂浮在宇宙中的小行星。从很早之前就是这样的了。
“不少见哦。”娜娜宽容地说道,“进行到一半,突然嚯地睡着的人也有的。”她慢吞吞爬起身来,像一只蜘蛛从床单上滚落到地上。她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不过他并没有心思喝,接过来一罐也不打开,放在床头柜上。当娜娜问他是干什么工作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在A大的生物研究所,接着就被疲倦击倒,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最后看了次手表。正好23:30。
醒来时天色已亮,娜娜并不在房间里。可能是出去拿杂志了。昨天晚上她好像说过在书报亭订阅了一种时尚杂志,早上会到。W先生感到心中一阵恼怒,自己怎么这么随便地在别人家度过了一夜呢?他急匆匆地穿好衣服,离开了公寓。在门口和正在打扫清洁的老女人相撞,他没有道歉,裹紧了皮夹克,随手招了辆出租车。
现在是什么时候?他才发现手表应该是落在娜娜家的床头柜上了。算了,就当是送给她的。昨天她拒绝自己支付任何一点钱。她戴上那块手表的样子一定很滑稽。他掏出手机看时间,赶去实验室整理仪器还绰绰有余。
早上一个半小时的课结束后,作为教授助理的W先生刚把实验数据整理好,还没递交给负责教授,警察的电话就打来了。
娜娜今早近九点被环卫工人发现的时候,头骨已经变形,岂止从脑中冒出的血液已不再流动,整个身子都变得坚硬。她俯卧在路边栽种着松树的绿化带里,距离公寓仅十分钟的车程。她的胳膊上戴着W先生的手表。手表被磕坏,时间停留在01:34。警察推断那是娜娜的死亡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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