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拉•布德贝格男爵夫人虽然年事已高,又有关节炎,但她还是尽可能不声不响而又不失优雅地款步进入了肯辛顿的俄罗斯东正教教堂。穿过两根红色的大理石柱子时,她的脚步声让唱诗班的唱诗声给盖住了,她在基督像前停住,点了一根蜡烛,祈求基督宽恕自己的罪恶。
说到她的罪恶,可谓罄竹难书,一辈子也宽恕不完。什么样的罪,从最歹毒的到最淫荡的,她都犯过。
穆拉已经七十七八了,可是她那斯拉夫人的颧骨和猫一样的眼睛却依然隐隐透着年轻时迷倒过无数男人的魅力。很多贵族和外交官、秘密特工和知识分子、首相和王子,都曾乖乖地任由她摆布。不过,在她所有的罪恶当中,唯一让她真正痛苦的一样罪恶就是它根本就不是罪恶—— 堕入爱河之罪。她全心全意真心爱过的一个男人,她没有将他拴住,而让他给溜走了。如今,距他们年轻时那场激情—— 在革命的火花中所引燃的一场狂热而又危险的恋情—— 数十年之后的今天,她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座流亡者的教堂,哀悼他的故去。
穆拉一辈子都在无情地撒谎:保命才是最要紧的,为此可以在所不惜。她干过用自己的美色和强大的头脑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事情,当过间谍,叛变过,也遭过罪。她可以放心地说自己的一辈子过得多姿多彩,尽管没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共享。唱诗班唱完了他们那支令人难以忘怀的俄罗斯曲子,空气中香气弥漫。圣像上闪光的金叶和精美的壁画,祭坛上方洁白的拱顶和镀金的穹顶都与穆拉本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裙子和她的心情一样,黑沉沉的不说,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觉出了自己应该喝几口杜松子酒,抽根雪茄给自己提提神后再来这儿的。除了司铎和唱诗班之外,她是仅有的一个人:这是她自个儿私人的纪念仪式。她到这里来的目的是感谢基督,感谢基督赐予了集特工、作家和冒险家于一身,同时还是她失去的情人的罗伯特•布鲁斯•洛克哈特生命。现在他死了,穆拉终于可以独占他了。要是当初他—— 她亲爱的洛奇,她的宝贝男孩—— 没有背叛和抛弃她,生活也许是多么不同啊!他们可能一辈子在一起,也就不会有此时此刻她悼念他时所产生的那种痛苦不堪的绝望了。她想起了他们被契卡 抓住的那天夜里;雷鸣般的敲门声,押往卢比扬卡途中的提心吊胆。他,身为主谋,密谋行刺的刺客,知道难逃一死。他独自待在自己的监室里,过一小时算一小时,等着他们来收拾他。只有穆拉一人知道他被饶了一命的全部真相—— 她做出了下贱的牺牲,换回了他一条命。她还记起了自己在洛克哈特面前的时光—— 现在看来是那么的快活而又放松自如,不过是革命前的一个序幕;那时的每一个夏天都是一种懒洋洋的田园生活,每一个冬天都是白雪皑皑的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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