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当代作家格鲁霍夫斯基的《文本》是一部现代版的《罪与罚》,由无辜的获罪和非法的惩罚构成的小说情节起伏跌宕,扣人心弦;相继扮演两位男主人公“第二自我”的手机则构成一个关于当代生活的巨大隐喻,即人类生活的“文本化”以及“文本”作为人的“双重人格”的存在方式及其悖论内涵。
“21世纪年度*佳外国小说”评选委员会
俄罗斯当代作家格鲁霍夫斯基的《文本》是一部现代版的《罪与罚》,由无辜的获罪和非法的惩罚构成的小说情节起伏跌宕,扣人心弦。被冤入狱的主人公伊利亚刑满后回到故乡,却发现已经回不到过去的生活,复仇之后他拿着落在他手中的死者的手机,充当起了死者。当几乎可以成功逃离一切时,他又面临艰难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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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映照出十一月苍茫的暴风雪以及模模糊糊的云杉。电线杆像黑白电影里的镜头一幅幅滑过,让人眼花缭乱。窗户映照出的俄罗斯,与从索利卡姆斯克索利卡姆斯克是俄罗斯彼尔姆州第三大城市,位于中乌拉尔山西坡,卡马河中游卡马水库北端。延伸出来的那个俄罗斯一模一样:同样有云杉、白雪、电线杆,接着是林中空地中歪歪斜斜的木屋、火车站以及看起来像缺乏维生素的两层砖墙小楼,同样是——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云杉,它们矗立在道路两旁——像铁刺缠绕,让人无法通行。但在窗外这个广袤无垠、千篇一律的俄罗斯自然造物里,隐藏着它所有的实力、雄伟和魅力。真他妈的美啊!
“你打算做什么?”
“我要活着。你呢?”
“我想杀了他。”
“嗯。可我原谅了他。我现在想活着。可以再借用一会儿电话吗?妈妈不知为啥没接。”
***
雅罗斯拉夫尔火车站弥漫着新鲜空气和内燃机炉渣混合而成的浓烈气味。当你闻过卧铺车厢里的酸腐味,火车连廊里的烟熏味、铁皮味和甜腥的尿液味后——这里的空气实在太充足:氧气过量,一下子像浓茶一样浸润大脑。
莫斯科也是如此,它在云杉道的尽头像浩瀚的宇宙一样对外来者敞开胸怀。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们跳出车厢,跨过沟壕来到站台,卸下用胶带捆扎的中国式方格旅行箱,然后双手将它们抓住,沿着月台往远处四散而去,就像强击机沿机场跑道起飞一样。远处烟雾朦胧,迷雾中的宫殿、城堡和高地,都向外来的人们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伊利亚比谁都不着急,他在人流中无须用力——随波逐流即可。他嗅着莫斯科的天空,时不时地抬起有些生疏的双眼看看远方,暗自吃惊。外面很亮,像童年时一样。十一月阴沉的莫斯科刺得他眼睛发痛。
他到莫斯科了,但还没进城区。火车站还只是在郊区,它污渍斑斑,像被油盐浸过。不过,就像孟加拉国使馆不管怎么说都属于孟加拉国领土一样。
站台的尽头设有通行检查。伊利亚习惯性地越过别人的脑袋远远看见了岗哨。灰色的制服,油腻的嘴脸。锐利的双眼在搜寻着,似乎能一眼看穿。这个,这个,这个。甚至有拴着链子的工作犬:与警犬一模一样。但显然,它不是真正的警犬。也许只是嗅嗅毒品、炸药之类的东西。但它可是能嗅出恐惧的。
伊利亚开始眼望空处,避免遇到别人直勾勾的目光,也避免自己盯着别人看。他开始什么也不想,避免流露出任何迹象。
“年轻人!”
他立刻顺从地呆立在那里。他们怎么认出他的?根据皮肤的颜色?驼起的背?或者低垂的头?就像狗识别出野兽那样?
“请过来。出示证件。”
他递上护照。他们翻到备注页,呵斥着问话。
“从哪儿回来的?”
撒谎还是说真话?他们是不会检查的。我就说自己去了……去了某地。休假。去奶奶家。出差。他们怎么检查呢?
“服刑了。执行判决。”
“释放证。”
他们立刻换了一种口气和他说话。主人式的。
他掏出证件。中尉拿着证件转过身子,朝无线电台嘀咕着,同时听着那边的答复;伊利亚默默地站着,没有争辩。他清白无辜。从头到尾服满了刑期:曾被拒绝假释。
“改造好了,伊利亚·利沃维奇?”中尉终于转向他,但没归还证件,不知为何将其对折起来。
莫斯科在中尉的背后越来越远,缩成一团,天空也越来越狭小,卷了起来。人群的喧闹声和汽车的轰鸣声渐渐平息。中尉及他的大肚子、油迹斑斑的胸膛、丑陋的嘴脸,取代了整个莫斯科。伊利亚似乎知道:他什么也不会对他做。只是想让他感觉到他有权力。那样他会舒服一些,也就会放了伊利亚。他现在是在捍卫自己的权力,他正是为了这个才来上班的。
“是的,长官。”
“回居住地?”
“回洛勃尼亚。”
“户口地址是?”
“仓库大街,六号。”
中尉查了护照,毫无必要地将备注页揉得皱皱巴巴。他可能与伊利亚年龄相仿,但肩章让他看起来更老一些,尽管伊利亚——而不是他——这七年来每一年过得都顶三年。
“你是回家呀。你有这个权利。”他哼了一下,“第二百二十八条即俄罗斯刑法第二百二十八条。,”他读完后说,“第一款。是什么?第一款。提醒我一下。”
“准备。销售。我只是准备销售而已,长官。”
伊利亚看着他下巴下方一点的位置——这是个特别的位置,谈话时应当看着工作人员的这个位置,不能盯着眼睛或地板。
这个混蛋在拖延时间,他喜欢让时间为自己折腰,就像他折弯铁丝一样。
突然工作犬开始朝着一个疲惫不堪的塔吉克人狂叫,这个塔吉克人带着像所有人那样的方格包。
“好了。不要忘记去登记,”中尉把证件塞给伊利亚,“而且以后别再做生意了。”
伊利亚点了点头,走到一边,把证件收进自己温暖的衣服内袋里,刚才被盘问时,他本人也想藏进这个口袋。中尉已经开始忙着盘问塔吉克人了,塔吉克人更有希望。
他通过检查了。
受挫的世界逐渐恢复知觉,开始有了声音。
但现在,当伊利亚接近莫斯科时,他满眼全是从远处的火车上看不见的民警。火车站的广场上,地铁站的入口处,汽车站的小亭子里。一群一群,全都长着警犬一样的眼睛。不过,问题可能不在于莫斯科,而在于伊利亚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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