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国华，高级记者。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新闻学专业，曾任新华社广东分社社长。

《戈壁奇案》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位于河西走廊戈壁县五佛公社的公社秘书王有德一家三口在家离奇中毒死亡，众人却对遇难者无一同情，专案组深入摸查，引出一众角色，并最终水落石出。

回看20世纪70年代初的历史，“奇案”所发生的年代理性力量正在复苏，为案件侦破提供了可能。凸显了回归法治、尊崇法治的精神。

那么真凶究竟是谁呢？是不是真像梅雪所说的，真凶一定在五佛呢？五佛有谁会因为嫉妒杀人？或许还有不为人知的作案动机？有谁会在王有德死后得到好处呢？我反复在思考各种可能，但毫无头绪，推理也缺少依据。

在思考的过程中，我已在戈壁县的东大街转了两圈。回到招待所，已近午夜。进房间关上门，正打算休息，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奇怪，我在戈壁县并没有多少熟人，谁会在半夜找我呢？带着疑问打开门，发现沈魁和朱忠神情有些异样地站在门口。半夜三更他们来干吗？我把他们让进门，请他们坐下。没等我提出疑问，沈魁立即兴奋地告诉我：“计划有变，伍用心让我们通知你，明天上午暂时不去五佛了。”

“怎么了？不去查案了，还是发现了什么新线索？”我感到肯定是有了新情况。

沈魁眨巴着眼睛说：“梅雪的父亲梅铁来了，提出要见专案组。真是无巧不成书，白天陈小汉刚提到梅铁，他晚上就到了戈壁县，并主动提出要见专案组。伍用心认为，有必要和他见一见，通过他可以更好地了解梅雪。估计今晚梅雪会和他见面，自他们断绝父女关系后，他们这还是第一次见面。梅雪在绝望的情况下，或许会把真相向他和盘托出，对办案肯定有好处。”

我并不认为梅铁对办案会有什么帮助，但通过他加深对梅雪的了解还是必要的，于是说：“见一见也好，也可以让他做做梅雪的工作。”

第二天上午，梅铁与我们的会面，同样安排在县公安局的小会议室。我与朱忠、沈魁进门时，梅铁早已在那里等候，伍用心与陈小汉也刚坐下。梅铁身材高大，四方脸，高鼻梁，浓眉大眼，如果不是脸色黧黑，皮肤粗糙，算得上是个俊朗的男人。他坐稳后，憨厚地笑了笑，对我们说：“我想跟专案组的同志见个面，是不是有点唐突和冒昧？”

伍用心特地把我和朱忠、沈魁向他做了介绍，告诉他我们不是专案组的，只有他和陈小汉是公安局的。随后，他笑着对梅铁说：“你女儿梅雪涉案，你当父亲的关心是正常的，谈不上唐突冒昧。不过，听说你早已和梅雪断了来往，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看来你们已经掌握了不少情况。”梅铁深深吸了口气说，“说来话长。我的确已宣布和梅雪断绝父女关系，并不许她妈跟她联系。但这毕竟只是我盛怒时的冲动之举，并不等于我真的把女儿忘记了。我一直很疼爱梅雪，一直以她为豪。这一点，我们远洋运输公司，无人不晓。谁知我这样漂亮的女儿，后来竟然嫁给了王有德这样一个侏儒。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和羞辱，旁人无法想象。很长时间，我的愤怒和痛惜都无法平复。她伤害了我的自尊心，可以说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一年以后，我对梅雪的愤怒痛惜虽然依旧，思念却越来越强烈，我一直想知道我这个女儿跟王有德过得怎样。后来她妈和她恢复了联系，但因为我，她来信非常简短，只是报个平安，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内容，甚至连她生了两个儿子的情况也没告诉她妈。”

说到这里，梅铁停顿了片刻，显然这事也让他很不平静。接着，他告诉我们，自他开始惦记梅雪，自己并不出面，主要由她母亲出面，但她母亲也没得到多少真实情况，这让他一直很郁闷。直到半年前，远洋运输公司的一个二副宋卫东和他中学同学崔永接上头，才彻底改变了局面。崔永在戈壁县武装部工作，和梅雪认识，据他自己说，还和梅雪处过对象，但由于那“丑八怪”捣鬼，没能成功。自这以后，他们从崔永给宋卫东的来信中，才多少知道了一些梅雪的真实情况。他们因此知道，自生出了第二个残疾儿，梅雪和王有德的关系开始紧张，梅雪提出要和王有德离婚，王有德却死皮赖脸，拖着不办。他们还隐隐约约知道，梅雪处了个男朋友，叫顾君，是戈壁县人民医院的大夫，从北京的医学院毕业，长得很精神，人也很好。但随之他们又知道，出现了王有德“捉奸”的事件，县里的舆论对梅雪和顾君很不利。接着，就出现了五佛的命案，王有德和两个残疾儿中毒身亡，梅雪陷入命案，正在配合调查。

女儿可能犯案的消息，让梅铁沉不住气了。他和妻儿打了声招呼，先乘车由大连到北京，再换乘西行的列车，径直往西北奔来。一路上他都在想：梅雪这场婚姻虽然不幸，但她究竟会不会作案？他换位思考，觉得即便是他这种急躁火爆性格的人，也未必能下决心给人下毒。凡事得讲个理，要按法律办事，别人即便拖着不肯离婚，但罪不至死，总不能因此夺了别人的性命。因为心中有事，他一路没吃好，也没睡好。经过三十多个小时反复琢磨分析，快到戈壁县时，他心中有数了，他相信，自己的女儿绝对不会杀人。她新交的这个男朋友顾君，倒有这种可能。从最近崔永给宋卫东的这封信中，他已得知，顾君已承认是自己作案，但办案人员认为另有隐情。难道他们非把屎盆子扣到梅雪头上才罢休？这没道理啊！作案人自己都认账了，干吗还要查，梅铁恨不得马上结案，尽快把自己女儿摘出来。

梅铁很实在地告诉大家，他来戈壁县已经有两天了。刚到那天，他就想见专案组，本意是想让他们尽快做结论，让梅雪尽快解脱出来。但见到女儿，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她后，梅雪对他说，王有德和两个孩子，人都不在了，不管是怎么走的，从道理上讲，他都应该先去见见她婆婆裴姑，而不是忙别的。他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于是刚安顿好，就跟梅雪来到五佛，见了梅雪的婆婆裴姑。接着，他向我们叙述了与裴姑会面的整个经过。他万万没想到，“丑八怪”王有德的妈裴姑，竟是乡村难得一见的巧妇。裴姑个头略高，打扮整洁，精干利落，大方得体。她虽是个寡妇，且子孙新亡，但脸上却没露出多少悲戚的表情。他还发现，屋子已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不像是个曾经的案发现场。裴姑出院后，知道办案人员已取过证，便将家里认真地打扫了一遍。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心理能力强大，自控能力很强，而且能干勤快的女人。换作别人，恢复精神状态也得有一个很长的过程。

见到梅雪，裴姑和她相拥，抱头痛哭了很长时间。

梅铁由此才看出她内心的悲伤，也可看出她们婆媳关系不错，自然也可以得出裴姑对梅雪没有丝毫怀疑的结论。因为她那次也中了毒，所幸未殒命。如果她对梅雪有一点怀疑，不会这样待她。

哭罢，梅雪向裴姑介绍了梅铁。裴姑擦干双眼，招呼梅铁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这才对他说：“万万没有料到，我们两边亲家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我原以为，我这辈子恐怕不会见到梅雪的父母了。你是城里的大干部，没道理到我们这僻远的小地方来。况且我也知道，我这死鬼儿子活着的时候，你根本不会正眼瞅他一眼。不要说你这样体面的人，就是我们乡下，能瞅得上他，把他当人看的，也有没几个人。”

她转眼疼爱地看了梅雪一眼，又说：“实在难为了你这女儿，当年不但看上了他，还下嫁给了他。我那个死鬼儿子第一次把梅雪领进门时，我就觉得像是在做梦：这么漂亮的女娃，不是从天上落难下来的，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咋会下嫁给这个死鬼，她真的是我的儿媳吗？很长时间，我见到梅雪，都有这种恍惚的念想。直到今天，我那不成才的儿子和他两个娃都走了，我还常常觉得是做了一场梦，很不真实。今天再见到梅雪，给我的感觉还是这样。我一直觉得自己命苦，但梅雪的命比我还苦。”

梅雪安慰她道：“妈，您不要这样说了！我最近常想，这或许就是乡亲们嘴里常说的，命中没有莫强求，命中若有躲不过，不然王有德和两个娃咋就不在了，还走得这么惨。我跟你说过，是不想和王有德过了，要和他离婚。但万万不曾料到，他们就这样突然走了，莫非这也是对我的警告和惩罚？所以，现在不少人都说是我的过错，还怀疑是我下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