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夕,一个叫安东·斯坦维克的人与他哥哥和父母一起住在哈勒姆城边。在一条运河岸边,一百多米长的码头在拐了个小弯后变成了普通的马路。码头上盖了四幢房子,彼此相距不远。虽然它们都不大,但是小阳台、凸肚窗、尖屋顶以及每幢房子前的小花园都给它们增添了一种别墅的气派。每幢房子楼上的房间墙壁都是斜的。这些房子都显得有些破旧和斑驳,因为即使在三十年代,房主也没有维修过他们。每幢房子在太平盛世时期都被主人起了个老实的、带有小资情调的名字:
好地方别有情趣想不到安宁斋
安东家住在左边第二幢房子里,也就是盖着草顶的那幢。安东的父母在大战爆发前不久租下这幢房子时,它已经有了这个名字。安东的父亲本想给它起“埃雷德里亚”或者类似风格的名字,但要用希腊字母写在墙壁上。即使在大灾难之前,安东也从来没有把“别有情趣”这个名字理解为对乡村安宁生活的那一种情趣追求,却把它理解为让人们不要在这里追求任何情趣,正如“别住乡下”并不意味着叫人到乡下去度过一段不同寻常的日子,却正好相反,叫人不要到乡下去。
“好地方”里住的是博默尔一家,他们是一个年老多病的退休银行代理人和他的妻子。安东有时去他们那儿坐坐。他们总是给他端来一杯茶和小点心,他们总是把点心说成“点心儿”——当还有茶叶和点心卖的时候,也就是在这个故事开始很久之前,情况是这样的。有时博默尔先生给他读《三个火枪手》的一章。另一个邻居科特维赫先生,即“想不到”的房主,是一艘远洋商船的大副,由于战争爆发他被迫赋闲,做护士的女儿卡琳在他妻子去世后重新搬回来住了。安东有时通过房后花园篱笆里的一个洞爬到他们那儿去。卡琳总是对他很热情,但她的父亲却不理睬他。码头上的几户人家不常串门,不过最孤僻的要数阿尔兹夫妇了,这对夫妻从大战初期就住在“安宁斋”,阿尔兹先生好像在一个保险公司里工作,即使这点人们也不敢肯定。
这四幢房子好像是一个新住宅区的前期工程,但是工程一直停滞在这个阶段。在房子的两旁和后面是用从运河里挖出来的泥土填高了的一块地,那儿杂草丛生,还有灌木和一些大树。安东经常在这块地方上玩,住在附近住宅区的孩子也在那儿玩。有时当夜幕降临时,他母亲忘记叫他回家,一种芬芳的寂静笼罩着那块地方,这使他充满希望,他却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希望。这同将来他长大了以后将发生的事情有关系。大地和树叶都静止不动。两只小麻雀突然叽叽喳喳叫着跳跃起来了。生活也如同这些他被人们遗忘了的夜晚,神秘而无止境。
房前马路上的砖铺成了鱼刺图案。马路两旁没有人行横道,是一片草地,一直延伸到纤道那儿,草地略微倾斜,所以仰面躺在那儿很舒服。在宽阔的运河的另一岸——只有从运河的蜿蜒曲折才能看出它以前是一条河——有几家小农场和几间农场工人住的小房子;农场后面是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草田。再远一些就是阿姆斯特丹市。安东的父亲告诉过他,战前,晚上可以看到云彩反射的城市灯光。安东去过阿姆斯特丹几次,参观了动物园和国家博物馆,还在他舅舅家住过一夜。右边河湾处,有一架从未转动过的风车。
当他躺在那块路旁草地上凝视远方时,有时不得不把两条腿弯曲起来。有时一个船夫沿着踩平了的纤道走过来,他好像是穿越几个世纪而来:腹部顶在好几米长的一根木杆上,上身向前弯曲九十度,木杆的另一头固定在一艘平底驳船的艏柱上,他慢慢地推着驳船在水里前进。掌舵的常常是系着围裙和梳着发髻的妇女,一个孩子在甲板上玩耍。有时船夫用另一种办法操纵木杆:站在船上,顺着船舷朝船头走,同时把木杆拖在身后的水里,到了船头后,他把木杆斜插入河底,然后用力握住它往回走,从而把脚下的驳船推向前。这是最让安东着迷的事情:一个男人为了把一个东西推向前却向后走,但同时又停留在某一个地方。真是个奇怪的现象,但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此事。这是他的一个秘密。只是当他后来向自己的孩子讲述这一场面时,他才意识到自己都经历过一些什么样的时代。只有在关于非洲和亚洲的电影里,还能见到类似情节。
每天有几艘载货帆船从这儿通过,这些装满了货物的庞然大物张着深褐色的风帆,静悄悄地在运河拐弯处出现,然后在看不见的风的推动下在下一个拐弯处消失。机轮的情况却与此不同。它们发着“突突突”的声音用船艏把水分成两半,在水里划了一个英文的“V”字,不断扩展,直至到达了两岸;那儿的水忽然上下振荡,此时船却已走了好远。随后水波反射回来,并且形成了一个颠倒过来的“V”字,即希腊文的“λ”字,它越来越大,但现在它同原来的“V”字水波互相碰撞,变形后到达了对岸,又从那儿反射回来,直到复杂的水波网覆盖了运河两岸之间的水面。此后,在水面恢复平静之前,它继续在长达几分钟的时间内经历各种形状变化。
安东每次都试图抓住这个景象确切的发展过程,但每次都由于各种原因导致水波变幻成他无法归纳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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