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掷下,一瞬间,莎夏不见了。
结束后,大家到出口处等莎夏。她出来了,脸上化了舞台妆,双颊涂着红晕,像个洋娃娃,显得兴奋又疲惫。大家七嘴八舌说了对舞蹈的看法,莎夏很用心听,有时,她试着要替自己的舞解释,却发现没法用语言来描述。真是,现在已经是用身体在思考了,莎夏自嘲地说。最后,好像大家才是莎夏舞蹈的专家。作品的诠释是属于观众的,她没法反抗这样的金科玉律。
莎夏结婚的消息,着实让大家吃了一惊,急忙打听那个人是谁,原来是个还在念书的大陆留学生,学的是电影。电影大家都喜欢,于是都替莎夏高兴。也许以后拍个莎夏跳舞的故事吧?虽然两个人那么穷,挤在一间老旧的STUDIO,崔夏布朗舞展海报和纽约电影展的海报,贴在同一面墙上。喜宴也没办,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吃点心喝茶。
这天莎夏打了电话来,问,近来好不好?
就是这样啦,你呢?有什么新闻?
有,有个大新闻,莎夏的声音抖着,听得出是快乐要满出来的抖音。
啊,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
你、怀、孕、了!
电话里一阵沉默。
莎夏?
不是怀孕,是我得奖了,我的表演得奖了呀!莎夏在电话那头喊起来,声音里有令人陌生的激愤。
怎么了?
对不起,莎夏安静下来说,对不起。
莎夏的表演得到纽约一年一度舞坛新秀奖,这是年轻舞者梦寐以求的奖项,有了这个奖,申请进大舞团的机会就大了,进了舞团,再也不用为生活发愁了,可以专心编舞、跳舞。莎夏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的,但却得奖了。
恭喜啊,真替你高兴。
谢谢。莎夏沉默了几秒钟,有机会再请大家来看看这支舞吧。她的声音听来有点不太起劲。
几天后,莎夏的先生打电话来,很客气但听得出焦虑。
莎夏不高兴呢,奇怪,得了奖以后,反而没像以前那么兴致勃勃,也不太谈在舞蹈工作室的事。整个地说,不太想谈舞蹈呢,他说。
怎么一回事?
好像是,莎夏的先生犹豫了一下说,好像是她打了几通电话给朋友,说有好消息,结果十个里有九个猜她是怀孕了。
喔,可是,她结婚了,年纪也不小,猜怀孕是很自然的。
我也不清楚,女生的话题……总之,你们跟她是那么熟的朋友,莎夏的先生喃喃说,然后,她打了电话给她妈妈。
莎夏打电话回家给妈妈,没等妈妈猜,自己先说,不是怀孕,别往那方面想。
妈妈说,怎么回事,这种口气,难道你不想生,不想要有小孩?
妈,别扯这些。
什么,这是女人最重要的事,你不能不放在心里,要早点有计划,年纪不小了,早点生早快活。
我、要、跳、舞、啊!莎夏的声音裂成一截一截的。
别再说跳舞,从来没赞成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去七、八年,什么都没做,就是跳舞,跳舞能当饭吃吗?
莎夏不说话了。但是妈妈不罢休,我早就要告诉你,女孩子,家庭重要,你别把身体跳坏了,生不出孩子,痛苦一辈子啊。
莎夏领了一笔奖金,以为她会请大伙一起吃一顿,庆祝庆祝,但是她没有。而且后来,莎夏不太来参加聚会了,说是太忙。她现在已经进了一个舞团。但是大家明白,莎夏心里有疙瘩。
有一次在没有莎夏,所以也没有舞蹈的聚会里,说到莎夏,都觉得她实在太小题大作了。
也许,我们并不那么了解她,大家怅怅说着。朋友家宽敝的客厅木板地,显得很空洞,空气里不知为何有股潮气。
聚会提早结束了。大家走出来在人声渐寂的路上,发现原来下过雨了,地上汪着水,檐边墙角涓涓水流的声音,浮出市嚣上,一直流不断。有人说了,这水声怎么听来就像莎夏流汗的声音呢?这个譬喻实在太荒谬了,夜色里大家只是默默向前走,没有人接腔。(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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