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尼亚八十年代杰出的散文家之一
《蓝色阁楼寻梦》,原书名《蓝色阁楼藏品》源自罗马尼亚著名数学家-诗人、现代主义代表伊昂·巴尔布的诗句“精神的高峰,蓝色阁楼藏品”,初版于1980年,是作者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其特色是短小精悍,构思奇特,现实与虚幻融为一体,一次又一次的“奇遇”,叙事者身份的不断转换,虚虚实实却又蕴含深刻寓意。
希腊古堡废墟奇遇
在希腊古堡的废墟间,一条头部被砸伤的蛇在艰难地爬行。天气阴沉沉的,无论我怎样试着在心里重构古堡原来的景色,满眼所见的却是顽强的花朵在乱石间破土而出,粲然绽放,而回廊四周的一个个拱门摇摇欲坠,颓然败落。我想象不出整个城堡世代的景象。能够闻到的或许只有薰衣草的香味……
一个女影星穿着绯红如玫瑰的大喇叭裤,在廊柱旁搔首弄姿:脑袋歪在肩膀上,双脚夸张地叉开。摄影师一边装上紫光滤镜,一边用那种佶屈聱牙的语言喊着简短的口令。
我从薰衣草香味弥散的瞬间回过神来,摇晃着身体直至晕眩,终于明白自己要复原古堡的想法是何等荒谬。看到眼前的一切就足够了,不应该让视觉再演化出其他东西。受伤的蛇在破碎的石板上艰难地爬行,灰暗的蛇在灰暗的石板上颤抖地游动,珠光宝气的女影星搂着一尊胸前刻着铭文的红鼻子雕像,被周围的碎纹石地面的裂缝间生长出来的淡紫色花丛簇拥着。我不再关注被砸伤而令人爱怜的蛇,以及自己今天穿着凉鞋踩下的那些脚印。尽管对希腊语一窍不通,我却并未因此而感到拘束,照常随心所欲地自由活动。
就在这些令人伤感却未能引起我悲伤的事情在我头脑里掠过的当口,只听见女明星一声惊叫。她用一根胡萝卜似的手指指着近旁垂死的蛇。摄影师沙哑地喊叫着什么,慌忙弯下腰去,把身上背着的摄影器材盒碰得哐啷作响,随手捡起一块沉重的石板,朝挣扎着扭动的蛇身上砸去。
从被砸中的蛇身上传来弥散的薰衣草香味,在这香味中我清楚地看见了希腊天空那耀眼阳光下的古堡,以及它的各个穹顶、圆柱和水池。
20和50奇遇
我站在人行道中间,拼命在想,这本用白颜色赫然写着20和50两个数字的书是从哪里来的。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但我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人们怒冲冲地推搡着我。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女人冲我喊道:“嗨,走开点,这人!”冲到了我前面。
“我现在的任务是拿着手里这本书赶快走。”我不由得想道。或许很高兴有人问我在做什么,为的是能够回答说“准备走”。当时我或许看到洪流是由戴着皱纹纸面具的人、大象和芭蕾舞女演员组成的。仿佛听到了军乐团在演奏进行曲,经过训练的狗儿们在自行车上汪汪高歌。但是,没有人愿意理睬我,没有人想问我任何问题,而在书上赫然写着20和50,在商店正方形的招牌上写着红色的大号“肉”字。
我早已筋疲力尽。一个老头尖声地对不知什么人说:“我向你挑战!”从商店里急匆匆跑出来几对提着大包小包的情侣,加入了我此时不知不觉被卷入的洪流。满载的无轨电车从我身边驶过,电影院和肉铺里传来热烘烘的臭气,一个两手各提着一只鹅的家伙在我面前跑过。他紧抓住鹅脚,而眼睛迷蒙的鹅脑袋,随着人流的节奏摇来晃去。这个家伙似乎急着拔鹅毛吃鹅肉。其中的一只是拔光了毛的白条鹅。
然而,我又怎样?突然周围一团漆黑。传来杂乱的叫骂声,无轨电车在拖长的吱吱嘎嘎刹车声中停了下来,肉店的招牌也隐没在黑暗中。有人大声喊道:“停电了。”随后是一片恐惧的沉静。我点上一支烟。所有的男人都虔敬地点上了烟。我仰望天空。所有人都仰望天空。我们第一次在城市上空看见星星。在星星下,在黑暗中,惊愕将我们团结起来。
“现在是20点50分。”我庄重地宣告并打开了书,天地刹那间变得一片光明,如同阳光明媚的正午。
博物馆奇遇
博物馆应该有一个北方艺术展厅,或者至少有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那些大理石雕像。当然,更适当的去处或是一座教堂或者一个地窖,但不能只是为了避暑而进教堂,我是个异教徒,不喜欢教堂。地窖更不在考虑之列。所以,我选择了博物馆。
苍蝇聚集在肮脏的盘碗上,收音机里缓慢地演奏着长笛,对于大人们来说,那是闷头午睡的时间。
在摆着橱窗的门厅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小老头在长凳上打盹。我对他说自己是来学习的。他什么也没有问,也没有冲我要钱,只是说:“你把这个存在衣帽间,不准带着这个入内。”所谓“这个”,就是我的挎包;里面有我在一条河里捡的一块漂亮的石头,一段铅笔和一个隔夜的圆面包。衣帽间空荡荡的。我把挎包挂在近边的一个挂钩上,转身准备离开。
老头朝我喊了一声:“嗨!”仿佛站在山头朝着另一个山头呼喊,声音在整个门厅里回响。我回转身来,很喜欢这回声。我的挎包孤零零地吊在那儿,毫无生气,显得煞是滑稽可笑。
老头递给我一块黑色塑料三角板,命令我道:
“你走右边那个门,按照箭头指的方向顺序参观。不准触摸任何东西。铃声响时,按箭头往回走,我们将闭馆。”他认为自己已经尽到了责任,拉一拉鸭舌帽,遮住了眼睛。
我当然没有走他所指的门,而是径直向中间的大楼梯走去。我一跃跳过了横在过道上的天鹅绒警戒线,很高兴自己做了一件违规的事。
楼梯上铺着蓝色的地毯,每一级都用细木条固定。我踮着脚尖往上走,唯恐有人出来训斥我。因恐惧而心生胆怯,就像你觉得自己还明白事理的时候那样。我走上了楼梯右侧的弯道,上去不多远,就进入了一个展廊,墙上挂满贴着标签的画。都是肖像。一幅紧挨着一幅,并排挂着,仅通过新近镀金的画框隔开,形形色色的人物并列着,他们似乎彼此很是冷漠,只是眼盯着我。一个身穿白鼬鼠皮的装模作样的王子,一个戴着假发、手拿圆规的学者,一个在王冠下被压得喘不出气来的美人,一个捧着特制的小祈祷书的胖孩子。我记得不准碰任何展品的规定,只是用像木栏杆上的细木条一样的手指轻轻滑过众生相的面容,而他们的粗糙的油彩刺得我皮肤流出血来。我把一滴血留在了侯爵小姐袒露的乳房上——这伤口产生了多么奇特的效果!很高兴自己对一件艺术品做出了贡献,对于一个宫妃和一个教皇之间的那一部分画,我感到浑身发冷,好像心头结了冰一样。我欣赏似乎控告一般指向我胸脯的那只粗壮有力的手的表现力,对于那个憔悴的人物的趣味来说,我的乳房或许太小了,随后我闭上了眼,嘴里嘟嘟囔囔地从一个展厅到另一个展厅走了很久,心头产生一种反抗前行的阻力,仿佛想逆向地穿越冷凝的时间,感觉自己飘飘荡荡穿过蔑视我的“线性行动”的那些傲慢头像的森林,向着冰湖爬升。连篇累牍的语录掺杂其间,它们的尖角引号刺痛着我;始终令人向往的“蓝色阁楼藏品”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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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里亚娜·毕特尔是罗马尼亚八十年代的杰出散文家之一。
——尤利娅·波波维奇(罗马尼亚文学评论家)
阿德里亚娜·毕特尔完美地将情绪与理性观察、抒情与准确而透彻的现实主义的考量结合起来。
——加布里埃尔·迪米西亚努(罗马尼亚作家)
《蓝色阁楼寻梦》清新隽永的语句,凝练恬淡的笔触,似童话又似寓言的遐想叙事,仿佛在同鲜活的大自然对话,破译着生命的奥秘与价值。
——陆象淦(翻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