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桶》:
鞋匠费尔德心里很恼火,冈为他的助手索贝尔感觉太迟钝,没有注意到他正想得出神,却在另一条板凳上乒乒乓乓地敲打个没完。他看了他一眼,可索贝尔正在低着光秃秃的头忙着敲打鞋楦,没有注意到他。鞋匠耸了耸肩,继续透过已结了霜的窗户望着外面近处一团迷雾般的二月飘飞的雪花。无论是外面飘忽不定的茫茫白雪,还是对他曾虚度青春,白雪覆盖的波兰村庄的回忆,都无法把他的思绪从一个叫麦克斯的大学生身上移开(那天早上,他看见麦克斯顶风冒雪一路向学校奔去,就一直在想着他)。他对麦克斯很敬重,这些年麦克斯为了深造,酷暑严寒地吃了不少苦。一个古老的愿望一直萦绕在鞋匠心中:他要是有个儿子,而不是女儿就好了,可是这种愿望已被吹入雪中,飘散了。因为费尔德是个讲究实际的人。然而他又总免不了把这个勤奋的小伙子同根本不在乎受教育的女儿米里亚姆进行对比,那个小伙子也是个小贩的儿子。不错,她也总是手不释卷的,可是上大学的机会来了,她却说“不”,她宁愿去找个活儿干。他曾央求她去上大学,说有不少孩子想上大学,父亲还供不起哩,可她却说她想要自立。至于受教育,那又算什么,读几《魔桶》就是了,索贝尔也很勤奋,读了不少大部头,而且也常常指导她呢。她的回答深深地伤了他做父亲的心。
风雪里走来一个人,把门打开了。在柜台前,那个人从一个被雪打湿的纸袋里拿出一双穿得很破的鞋来修。一开始鞋匠没有在意来人是谁,后来他认出这张脸,不是别人,正是麦克斯。他的心不禁怦怦直跳,麦克斯很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这双鞋要修哪里。虽然费尔德在认真地听着,可就是一个字也没听见,这个机会来得太突然,他有些懵住了。
他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就有了这样的念头,因为他十分清楚,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建议这个小伙子跟米里亚姆一起出去。但他一直没敢说出口,万一小伙子一口回绝呢,那他怎么还有脸再见他呢?或者如果一直吵着要自立的米里亚姆发起脾气来,冲他吼,说他干涉她的私事呢?不过这次机会实在太难得,错过了太可惜;何况不过就是介绍一下,认识认识嘛。他们如果早有机会在什么地方认识的话,可能早就成朋友了。这难道不是他的责任,或者说是义务吗?让他们走到一起,这也不算什么,只是个没有害处的计谋,就等于他们在地铁里偶然相遇,或在街上由他们两个人共同的一个朋友给他们引见。只要让他见上她一面,再交谈一下,他肯定会对她产生兴趣的。对米里亚姆这样一个办公室里的办事员来说,她一天到晚净和粗声大气的商人、没有文化的运输业办事员打交道,结识这么一个有学问的好小伙有什么坏处呢?说不定他还能唤起她上大学的愿望哩。就算做不到这一点,这位鞋匠至少能抓住这样一个道理,让她同一个受过教育的人结婚,将来过个好日子。
麦克斯讲完他的鞋该修哪儿之后,费尔德都一一做了记号,鞋上的两个大洞,他装作没注意的样子,在上面用粉笔画了两个大“×”的记号,胶皮跟磨得透出钉子了,他画上个“○”的记号,心里还一直嘀咕是不是把记号给画错了。麦克斯问要多少钱,鞋匠清了清喉咙,用压过索贝尔敲打声的嗓门问他是否可以从侧门出去到门厅里说话。虽然感到有些意外,麦克斯还是按他的请求去了门厅,费尔德跟在后面。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说话,因为索贝尔的敲打声这时停了下来,两人似乎心照不宣,等锤声再响起时才开始说话。当敲打声再次响起,而且比刚才还要响时,鞋匠赶紧把请他到这儿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自从你上中学,”他在光线很暗的门道里说,“我就一直注意你,你每天早晨乘地铁去上学,我总是对自己说,这真是个学而不厌的好孩子。”
“谢谢。”麦克斯说,他有些紧张,又有所警觉。他个子高高的,长得奇瘦,五官轮廓十分分明,特别是那个略向下弯的鼻子。他穿了一件又肥又长的大衣,一直到脚踝,上面溅上了不少雪泥,看上去就像在瘦削的肩膀上披了块地毯,戴着一顶被雪水浸湿了的棕色旧帽子,其破旧程度与他拿来要修的鞋差不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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