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
这条街很僻静,街两旁都是梧桐树,粗壮繁茂,枝桠在街中央纠葛,密匝匝的树叶让人宁静也让人骚动。
夜幕合拢的时分,这条街昏暗、静谧、漫长,淡紫的路灯像诗歌也像幽灵,单身女人不敢进去,相伴着男人的女人却拼命想进去。
他和她看到这条街时不约而同地收住了脚步,她情不自禁轻轻地“呵”了一声,他冲动地用手肘撞了她一下。
他们相识两个月了,互相十分倾心,于是心里都生出了一个欲望,这欲望在亲昵的交谈和偶尔的触摸中飞快长大,他俩互相望着的眼睛灼亮得能把对方融化。
他把她带回家,带到他与爹娘阿妹共住的统厢房里,带她走进用布帘子拦出来的自己的那一方天地里去。那里只有一张小钢丝床,床上只有薄薄的被褥和瘪塌塌的枕头,枕头上有一摊油渍渍的印,像只莱阳梨,梨上架着一本皱巴巴的《电大语文》。
布帘软绵绵地垂下,他的两只滚烫的手心同时烙在她的肩上,她膝盖一软,跌坐在钢丝床上,床架发出呻吟。
这时候一只散发着洗洁精味道的枯树枝般的手指挑开了布帘,他母亲一团和气地笑着,眼睛里露出警觉与窥探,客气得近乎虚伪地说:“出来看电视呀,今晚有《渴望》,正要紧关头上呢。”
她无地自容地站起来,面孔像只熟虾。他浑身的轮廓像是用钢筋焊成的,他默默地领着她走出布帘,默默地领着她走出房间,默默地领着她走到马路上来。马路上灯火璀璨像条河,河上游着许多蠕动的小蛇。
他们默默地走着,肩与肩相碰,臂与臂相擦,引起触电般的颤栗。
他们走过一家电影院。他掏钱买票,卖票的把钱推出来:“早开场了!”他又把钱推进去:“半场也看。”
他们忐忑不安地走进漆黑一片的剧场,相互邻近着却看不清眉眼,他颤抖着摸索到她的手,贪婪地捉住了不放,手心涔涔地出汗。他们的胸膛几乎都要进裂开来,他们僵直地坐着望着银幕,思想已被欲望蹂躏得无可奈何了。他突然手上使了把劲,她便一脑袋歪在他的肩上……
“妈妈,我看不见了!”坐在他们后面的孩子哇地喊起来。
“同志,对不起,朝旁边靠一靠,这里有个小囡。”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他们的头倏地分开了,心里沮丧得要命,紧张的肌肉得不到安慰而疲惫不堪。他们无味再坐下去,便惶惶地逃了出来。
他们在马路上晃悠了许久,像两只无枝可栖的孤雀。在几乎绝望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这条街。
他们屏息敛气地踏进幽邃的街面,黑暗像潮水淹没了他们,没等他们有任何准备就把他们揉作一体了,他们的欲望终于舒展开,手脚淋漓尽致地活动起来。
他们昏眩了一阵渐渐清醒过来,突然听得耳边煽过一串吃吃的笑,大惊,睁开眼望去,只相距三五尺处的树荫里有一对和他们一样拥抱着的男女。他们相视一笑,心笃定了,依偎着朝街的深处踱去,他们这才发现每一棵阔大的梧桐树下和隐秘的街门洞里都被亲爱着的男女们占据了,暗黝黝的街顿时变得温馨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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