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每一篇文章、每一个文字都蘸着作者心血的真诚之书。全书分为五辑,“女人如花”“草木情深”“月华如水”“山河独语”“历史人物”。作者视野宏阔而独特,笔力雄健而新颖,情感深长而细腻,不仅极富人文精神,又有着让人怦然心动的文学审美价值。书中为读者奉献出一系列震撼人心的古今中外的人物,直达心灵的深处,无不闪耀着人性的光芒,让人过目难忘;而关于大自然的部分,则达到了天人合一的高度,有思想的光辉与情感的交融,更有对于大自然的悲悯之心与美的应接不暇的发现。
热的冰心
玉壶中的冰心总是热的,作家冰心的冰心尤其热。
九十九岁的冰心走了,走在 1999 年 2 月 28 日晚上 9 时。有这样热的心的人,怎么会走呢?况且,再有八个月,10 月 5 日,就是她的百岁寿辰,她怎么舍得走哇?也许,她是到天上叫人去了,要叫回老舍、萧乾、丁玲、梁实秋、林巧稚,对了,还有丈夫吴文藻,挽着他们的手,一起走向二十一世纪。冰心真的走了。她怕惊动了巴金,生怕他孤单得慌,所以悄悄地走了。
中国,久已没有这样群星灿烂了——五四运动的风云,似乎就在昨日。虽然她不是最亮的,却是亮得最久的。当群星或陨落或暗淡的时候,她的心却醒着、亮着,在整整一个世纪中,以自己全部的光和热,守护祖国,守护人民,也守护着文坛与文坛的良心。
有时,梦魇中醒来,于浓重的夜里,总能找到一颗刺透夜空的星星,那就是她了,慈祥而又坚定地亮着,毫无疲倦地放着幽默而又严正的光芒。她从不在夜的云翳前退缩,也不因虚幻的太阳而敛息自己光的羽翼。
她是如此地爱着她的人民,广博而又具体,在那爱得忘我的境界里,她便越发地获得浑然的精神自由了。这,也是她长寿的秘诀吧?作为一位万众瞩目的世纪老人,她结交过很多名流贤达,即使在临终的病榻上,也有不少重要人士前去看她。对于这些,她或许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真正让她牵挂不已的,还是无名的教师们、无名的青年们、无名的……千千万万由普通人组成的人民,她就是他们中间的一个啊。重要人士和名流贤达,总会有许多人为其服务,为其操心,服务得周周全全,操心得无微不至,只有大量的普通人才如一片焦渴的土地。当春雨点点滴滴悄然而至的时候,那一定就是冰心了,她怎么会不落在大地上而落在殿堂里呢?
我们至今还珍藏着她于 1994 年为《济宁日报·星期天刊》的题词。那时正在筹备星期天刊的创刊,虽然素无联系,却想到了她,辗转打去电话,是她的女婿陈恕教授接的。说实话,一家地市级报纸(全国此类报纸近千家),电话请一位九十四岁的大师题词,真是不敢抱多大希望。但是,题词不久竟然从北京寄来,还端端正正盖着印章。这就是冰心,为普通人写了一生的冰心。我们当然还记着她的好多事:1911 年秋,十一岁的冰心将自己积攒起的十块压岁钱,送到申报馆,捐给辛亥革命的军人们;1995 年,九十五岁的冰心把《冰心全集》的九万元稿费,悉数赠给中国农村妇女教育与发展基金会;遗嘱中还写着,将全部稿费与版税捐献给中国现代文学馆和希望工程……
有着忘我的大爱的人,一定也是勇敢的。一个世纪间,她以“五四”战士的身份,站立着,为教育、科学、民主,为正义、真理、光明,鼓与呼,与封建,与极左,与腐败对峙并泼洒着憎恶。萧乾说:“老年的冰心更勇敢、更辉煌。”我记得,九十岁时的冰心说过这样的话:“我这九十年经历得太多了,凡是违背人心物理的事情绝弄不长的。”
夹在北宋南宋之间的这个女人:李清照
瘦瘦的月亮,就这样照着这一地的清泉。八百多年的烟云怎能模糊了她的容颜?这个夹在北宋南宋之间的女子,竟在当下这个月瘦泉绽的夜晚,如此地生动着。月色泉影里,轻轻地,仿佛有她的魂魄,还在徘徊复徘徊。她是在独自思乡的煎熬中辞世的。这种独自的思乡,煎熬了她二十多年。一番番的风,一番番的雨,在她苍老的心上咬出斑驳的伤痕。当然还有如泣的蛩鸣和一下下捣衣的砧声,再把这斑驳的伤痕撕扯得血肉模糊。而一声一声无情的滴漏,更是拉长了无眠的夜,让她清醒在锐利的苦痛里,思乡的情绪也就越发地如这泉水一样诉吟不已了。也许,让她能够在这种漫长而又无望的苦刑中活下去的唯一支撑,就是这片甘醇而又从不枯竭的泉水。
因为就是这片泉水印证着她曾经有过的幸福。那是可以对于爱情自由向往的少年时代,那是与所爱的人赵明诚朝夕相处了十年的青年时代。归来堂的茶香是与明亮的笑声一起,在这乡间的泉边盛开的。屋内身边,尽是两人竭其所有换来的金石书画。把玩展阅自不必说,当然还会有校勘、整理与题签。最为欢乐的时刻,还是以打赌的胜负决定喝茶先后的游戏。随意说起一件事,便指着堆积的书史,让她说出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金石录后序》)。常常是连连被她言中,那茶也便会喝了又喝,竟至兴奋忘情地大笑着,将茶杯连同茶水一起倾覆在怀中。
虽然家族因为朝廷的政治斗争而正被残酷地打压,可是她却沉浸于自己的幸福之中。这是一个女人的幸福,没有任何奢望,更是与世无争,只需要爱人的陪伴。幸福是这样的刻骨铭心,以至于在她潦倒得亲人、财产连同健康全都一无所有的晚年,还在一遍遍地忆起那个倾覆的茶杯,并死死地抱着到归来堂时的那个念想:能与丈夫默默无闻地老死于这个泉边的乡间该有多好!
枣庄青檀
如果可以以树为友的话,那我选择枣庄青檀。戊寅孟夏,在枣庄市峄城西四公里处的青檀山上,我和青檀一见如故。山阳揽一脉幽谷,有石径相盘。循径登高,便见大大小小、姿态各异的青檀树,或前或后,或左或右,杂生于山石间。青檀山,唐代时还叫云峰山,山有云峰寺,谷称云峰谷。许是辈辈百姓见江山嬗变,世事沧桑,只有青檀模样不变、习性不改,才约定俗成,易名为青檀山的吧。于是谷也呼为青檀谷,寺也喊成青檀寺了。
山,以树为名,这在世上是少见的。不过枣庄青檀长得并不排场,或许还有点儿丑。不高大,不挺拔,不舒展,连枝干都是疙疙瘩瘩。丑也罢了,还不大中用,不要说做大厦栋梁,就是做桌椅板凳也难成材料。
尽管如此,它还是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禁不住让它的枝握我的手,让它的叶抚我的脸,让它的疙瘩敲我的骨。离开一些日子了,我还在想它,想得活灵活现,那枝还在握我的手,那叶还在抚我的脸,那疙瘩还在敲着我的骨。而且我还将永远清晰地记住,最让我动心的,是它的根!
这是怎样的根啊──在无土的地方,在岩石密不透风的专制之中,它那比树干还要粗壮的根,蜿蜒不屈,勃郁而伸,臂膀般紧贴着岩石,镇静地泛着岩石一般的青白色,裸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在大山的深处,根与石,该有着怎样不为人知但却惊心动魄的对峙与相搏?百年,千年,只见裸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根与石,不动声色的相摽着。相摽着,渴饮昼夜,饥餐寒暑,直摽得岩石苍老变脆,一层层风化成粉尘,直摽得青檀根干强健,一棵棵举着青春的华盖。或在峭壁间横空临世,或于巨石下腾躯昂首,青檀之根,真有着龙的神韵呢!看似强大的岩石,肯定蛮横地无视过它,对于青檀生的权力和生命的萌动,冷酷地压制着,无情地封杀着。没有土壤,甚至连空气、阳光都封锁殆尽,青檀的根一定遭遇过千万次窒息枯死的灾难吧!也许青檀树稍稍随和一点儿,别说媚骨,哪怕只带点儿媚态,其生活境遇也会大大改观。何必和岩石较劲?瞧那攀附于岩石与大树上的藤蔓,活得多恣。不过这山如果没有了青檀,还有什么味道?当然,挣脱了石之束缚的青檀是寂寞的,遭弃的命运又总是和痛苦相伴,但是青檀就是青檀,它只将痛苦酿成反叛的力量、将灾难踏成前行的路阶,以根为矛、为刀、为剑、为鞭,拱起岩石,劈开岩石,顶裂岩石,刺穿岩石,直至沐浴在雨水与阳光里,为世上树立起一株又一株独立的青檀、自由的青檀。长得丑,不成材料,不被识、不被知是自然的,可是挨近它,我却被一种自在超然所陶醉。随波逐流的灵魂,是不能俯察古今、咀嚼人世、享受生命的。有它百年千年和岩石相搏后所获得的解放,那曲折疙瘩的根干里,怎能不翻卷起黄河一般的思想与激情呢?细细地谛听风中的青檀,它的每一片叶子,似乎都在啁啾着欢乐。
温馨提示:请使用泸西县图书馆的读者帐号和密码进行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