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边集——路边 身边 书边》:
北行记
一
接《小说选刊》第二届全国小说笔会通知,小说《花地》获全国短篇小说三等奖。《小说选刊》邀请我参加颁奖典礼和第二届全国小说笔会。因近期心中郁闷,这是出去散心的良机。于是向单位请了假,并将课程作了安排。晚22时09分,我乘坐的Z74次列车准点从合肥出发。
列车一路呼啸北上。我躺在卧铺上,翻阅自带的《小说月报》长篇小说专号。赵凝的《空婚》讲述一个当代人的情感故事,是一个老套路的东西,没有什么新意。倒是手机里莫名其妙蹦出的信息有点意思,但号码却是陌生的。现将信息全文照抄如下:“现在才真的明白,最最宝贵的留在你那里了!人不能两次踏人同一条河流,人生不可能重复第二次精彩!你我的故事是不可复制的,她是极品,也是孤品!灵魂属于这个故事,我的躯壳孤独游荡在北中国苍茫的冬野上……”
发信息的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我用写小说的思维展开着想象,他的故事一定比赵凝的小说精彩且耐读。我从那三个感叹号和一个省略号推断,他是一个重感情且被感情伤得很重的人。恍惚中,列车员走来,告诉我们马上要熄灯了。
我和衣躺下。耳边是车轮碾过铁轨的碰撞声,坚硬而冰冷。把玩着手中的车票,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句熟稔的歌词:“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想想这次目的不甚明确的旅行,顿觉心中一片虚空。
一夜无梦。
2011年12月22日 晴
二
早上七时四十分,列车稳稳停靠在北京站。
一下火车,随出站的人流走出车站。站在凛冽的寒风中,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按照笔会组委会交通示意图的指引,我找到地铁2号线的人站口。购票窗口前,排起长长的队。我只好从票贩手中买了票,背着不太沉重的行囊,乘地铁2号线,再转乘13号线和出租车,便来到昆泰嘉禾酒店。
报到后,坐在酒店大堂内休息。耳畔传来熟悉的乡音,一问,是来自肥东的文友。三言两语后,文友变室友,我俩拎着行李住进酒店327房。
老叶名叫叶昌国,在《肥东报》工作,既是记者,又是作家。
23号整天是笔会报到日,下午无事,同老叶结伴去看鸟巢和水立方。
老叶是个热心肠,晚饭时已经打听到安徽这次来了七位。晚饭后,大家在一起畅谈了好久。
2011年12月23日 晴
三
颁奖大会和笔会开幕式原定于上午十点在酒店二层多功能厅召开。
早餐后,同老叶在房间边喝茶边闲聊。九点一过,我和老叶就前往多功能厅,想早点去占一个靠前的座位。但到了才知道更有早行人,前面和中间的座位早坐满了,于是乎只能在后面找一个座位坐下来。
坐定后,感觉很暖和。望着一屋子兴奋的人们,我同老叶调侃道;“谁说纯文学没希望,至少在这屋子里,我看到了冬天里的春天。”
一直等到上午十点半,几位出席会议的“高层”人物还未到,急坏了《小说选刊》的编辑鲁太光,打了一通电话后,他告诉大家,由于八达岭高速发生车祸,领导们的车子堵在路上了,现在领导们已经改乘出租车前来会场。
大家也不着急,有相互递名片的,有合影留念的,有彼此交换手机号码的,反正也是不亦乐乎。坐在我后面的是位叫祁明杰的老兄,《京九文学》的副主编,是剧作家和小说家。给我们分发了最新一期的杂志。
快到十一点钟,出席会议的领导们步履稳健地走上主席台,没有一丁点落荒的痕迹。
《小说选刊》主编杜卫东主持会议,冯敏依次介绍在主席台就座的领导和嘉宾。我坐在后面,看不见台上席卡上的名讳,但听来个个都如雷贯耳,震得我耳鸣半天。
接着是一如既往的发言,颁奖,合影。
午饭时,喝的是二锅头。我这个人天生怕烈酒烧喉,于是以果汁代酒。果汁喝到口中,果然比二锅头爽口。只是敬别人酒时,多少有点不那么气壮。也不管对方酒量的大小,只是忙不迭地叫对方“随意,少喝点。”只是敬到给我颁奖的著名评论家汪兆骞老先生时,心情稍稍平整了一些,因为有着一头漂亮白发的汪老先生端的也是一杯果汁,于是,两人相视一笑,碰杯且干了。
下午,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著名评论家白烨和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著名评论家孟繁华给我们讲课。这两位都是活跃在当今文坛的顶尖评论家。他们能够高屋建瓴、举重若轻地为当代文学把脉,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他们讲的文坛逸事、秘闻趣史,比如当年贾平凹为什么创作并发表《废都》,《白鹿原》为什么修订以后才能获茅盾文学奖,有何内幕?等等。
一位朋友曾说:“不折腾的爱情算不上爱情”。我想,不折腾的文坛称不得文坛。突然间手机响了,一接感觉声音不对,以为耳朵出现了幻听。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从云间迅速坠落泥淖。于是又习惯性的胡思乱想起来,似乎有点目通万里、思接千载的意思了。于是就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课文,想起了鲁迅先生所说的“长歌当哭”“痛定思痛”,想起了朱自清先生曾经无比惦念的江南,想起那些不经折腾的日子……
2011年12月24日 晴
四
今天是笔会最忙的一天。
上午给我们上课的是刘庆邦和贺绍俊。刘是著名的小说家,其《神木》和《鞋》等小说曾获鲁迅文学奖等国内大奖,饮誉文坛。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他的一些短篇,窃以为他是汪曾祺以后最重要短篇小说作家,是当代短篇小说圣手。贺绍俊曾任《小说选刊》主编,也是著名评论家,现为沈阳师大教授。可能是明星效应吧,刘庆邦一到会场立即被一帮铁杆粉丝包围,镁光灯闪烁。我也拿着我的“傻瓜”,对其也“咔咔”了两下。由于大作家身边围的人太多,更由于我的照相术属于初级阶段中的初级阶段,所拍的几张看上去不够高大威猛,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大作家的意思。
下午上课的是著名作家徐小斌和著名评论家石一宁。
晚饭后,觉得有些累。要不是晚上讲课的是雷达,可能真的不去了。看来有时候名气大也挺影响人的,虽然我早过了追星的年龄。
作为好几届茅盾文学奖的评委,雷达对第一届一直到今年第八届的获奖作品甚至入围作品都能够如数家珍。特别是谈到今年的茅奖评选,雷达个人认为莫言、张炜获奖的都不是他们最好的作品。特别是谈到十卷本、四百五十万字的《你在高原》时,雷达也说由于时间关系,这部鸿篇巨著,他也只能是粗略的泛读。
晚上听完课回到房间后,真的有些累了。因是圣诞节,我一边回朋友们的信息,一边同室友老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是川河兄在外面喊门。于是乎,开门、泡茶、散烟,袅袅的青烟不但带走了倦意,还点燃了交谈的欲火和辩论的激情。
川河,安徽天长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诗人。我八十年代也曾痴迷过诗歌,于是便有了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说起彼此都熟悉的朋友故人。
仁兄是一个很有激情且口若悬河的人。他这样评价自己:商人中他的诗写得最好,诗人中他的生意做得最棒。
可令诗歌悲哀的是,诗人川河这次获奖的是小说。诗在哪里呢?在川河送给我的打印版小说稿中,我苦苦寻觅,横看竖看,可是除粗粝的愤怒和悲伤的眼泪外,我什么也没找到。
2011年12月25日 晴
……
展开
一
2002 年,已90 高龄的五姑从香港回故乡参加敏之希望小学奠基,敏之是五姑的名讳。年前,我的几位表兄要给五姑做90 大寿,被她老人家拒绝了,她说,别乱花钱了,把做寿的钱省下来,给老家盖一所小学吧。
于是就有了这所后来名叫敏之的希望小学。
奠基仪式很热闹,来了很多人。仪式结束后,五姑谢绝了地方领导的陪同,在几个晚辈的陪护下,来到了金家祖坟。
烧过纸钱,磕完头后,起风了,风吹起的纸钱像蝴蝶纷飞。我看见五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五姑小时候就离开老家出外求学,后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1949 年离开大陆。半个多世纪了,归乡的路是如此的漫长。
拜谒祖坟的仪式结束后,五姑拿出一个缝制得很精美的布袋,要我们把祖坟前的土装一些进去,并说这叫“老娘土”。五姑说,漂流在外的人,年老时都有一种叶落归根的念想,但能回来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都会终老于他乡。这老娘土就是书上说的根际土,也就是植物根部周围的土。植物在移栽时一般都要带一些根际土才好养活,人这株植物也不例外。当年姑父、姑母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带一些老娘土。现在姑父不在了,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海峡的那一边,姑母想带点老娘土回去陪伴他。姑母曾说过,对一些远在他乡的游子来说,有时候故土也就是故乡。
那天,我手捧这些乡土时,总感觉到手心黏乎乎的。这土在手心捂久了,就有了一丝热乎气,暖手。故乡的土质略带粘性,带着一点温度和湿度。我带着一颗虔诚的心,慢慢地把这些土捧进两个黄色的袋子里,像捧着姑母的夙愿。袋子很快就装满了,袋子的金黄在农历十月的阳光里有着耀眼的质感与光芒,拎在手里顿时有了一种沉甸甸的手感,仿佛照在上面的阳光也增添了它的重量。阳光下,五姑的满头白发像极了远处堰塘里的蒹葭苍苍。我突然有着流泪的感觉,苍老的不仅是我的五姑,还有身边的这个季节。
两年后,五姑就走了。接到表兄报丧的电话,我半天未回过神来,表兄说,五姑走得很安详,陪伴她的有那两袋老娘土。
二
十多年前,庐江金氏家族续修家谱。家谱续修快结束时,一位宗亲将《金氏宗谱续修前言》的未定稿拿给我,让我给看看,在文字上把把关。
读《金氏宗谱续修前言》我才知道,我们金家原是匈奴休屠王太子金日磾之后。金氏一世祖名日磾,字翁叔,是驻牧武威的匈奴休屠王太子,汉武帝时,武帝因获休屠王祭天金人之故赐其姓为金。
金日磾十四岁时,因父亲被杀,无所依归,便和母亲阏氏、弟弟今伦随浑邪王降汉,被安置在黄门署饲养马匹。金日磾以忠诚笃敬、孝行节操而闻名。据史书记载,汉武帝病重时,托霍光与金日磾等人辅佐太子刘弗陵,并遗诏封秺(dú)侯。昭帝即位后,他担起了辅佐少主的重任,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死后被封为敬侯,陪葬茂陵。
金日磾生前在维护国家统一和社会安定方面建立过不朽的功勋,是汉代历史上一位有远见卓识的少数民族政治家。他的子孙后代也因忠孝显名,七世不衰,历130 多年,为巩固西汉政权,维护民族团结,做出了重要贡献。
文学家、史学家班固在《汉书·霍光金日磾传》中曾大发感叹曰:
“金日磾夷狄亡国,羁虏汉庭,而以笃敬寤主,忠信自著,勒功上将,传国后嗣,世名忠孝,七世内侍,何其盛也!本以休屠作金人为祭天主,故因赐姓金氏云。”
金日磾死后,葬在今陕西省兴平市南位镇道常村西北,其墓位于霍去病墓东侧,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金家原来有匈奴血统,怪不得我们家族的人鼻子都比较大。后来读陕西作家高建群的《最后一个匈奴》,我还很认真地对照了体貌特征。
有一年,电视剧《汉武大帝》热播。女儿看电视时,惊喜地告诉我剧里面有金家一世祖金日磾,要我赶紧来看。当我从书房里磨蹭着出来时,一集刚放完,只听到片尾曲韩磊那穿透力很强的声音:“明知辉煌,过后是黯淡,人们期待着把一切从头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