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望北斗》:
二十二城记
磐石:他乡的大树
东丰:拉拉河上的家
长春:笑成一团乱烟
峄城:春草秋风何所是
淮北:一个成语的诞生
恩施:迟到七年的毕业旅行
武汉:爱在巴山楚水间
济南:人生自是有名士
东平:不见当时少年郎
新泰:你要爱上你的痛苦
延吉:当时的月亮
仁川:我们波兰见
首尔:别样风景
昆明:未曾远去的未央歌
北京:哒哒的燕行马蹄声
威海:好一朵美丽的大明花
火奴鲁鲁:漂洋过海来看你
上海:娜拉与戈多
香港:还好我没有放弃
广州:饮茶粤海未能忘
深圳:昨天,这儿是一座村庄
烟台:小径分叉的花园
二〇一六,人在天涯,舟车万里。二十二城,大小不等。二十二记,长短不一。颇多即兴游戏文字,难登大雅之堂。然多为当时之心情意气,可免日后追述推演之病。爰粗略蒐集整理,姑名日“二十二城记”,权作流年留念,聊博诸君一哂。
磐石:他乡的大树
熊熊篝火燃起来了,烧得松木噼啪作响,火光烈烈,照亮冰雪封冻的山谷。
低头看了看时间,2016年1月6日晚上10点多。我对堂弟说,你先歇一会儿,我再给俺大爷烧点纸。
我跪在鹿场灵帐前,对着二伯的棺材烧了几捆纸,扑簌簌掉下泪来。前两天闻讯飞至长春,连夜坐火车到磐石,一路星辰黯淡,今早见到二伯遗容时没有掉泪,很奇怪深夜此时却独自伤痛起来。
二伯是一头老黄牛啊,他十几岁时跟着大伯从鲁西南来到吉林,那个年代闯关东谈何容易?都是在荒无人烟的荒山上开垦,尝尽艰辛,猫冬时节,零下三十多度,他踏着皑皑白雪跑到山林中采摘野山楂,制成冰糖葫芦,跑很远的山路去吆喝。几十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最终将两儿一女抚养成人。儿娶女嫁后,他也闲不住,哪里有活哪里干,去年还跑到附近的俄罗斯荒原去务农。回家后,他又跑到山里鹿场给人喂养马鹿,不想前几天喂鹿之时,一头马鹿突然将他抵到墙上,胸骨直接塌陷,登时人已不行。这么好的老农民,谁料遭此无妄之灾?
我擦擦眼泪,站起身来,坐在篝火旁,听着两位堂叔和堂弟修龙说着当年的辛苦,修龙喃喃念道:“爸,你一路走好,希望你在天堂不再这么辛苦。”
这里的丧礼比不上齐鲁,一切都过于草草了,我替二伯感到心疼。两天后的黄昏,阴阳先生带着我们来到山路口,把一堆纸马纸房烧化后,他拿出一张大纸,诵道:“南赡部洲中华人民共和国吉林省吉林市磐石市三棚镇……各路鬼神,速退让道,令此。”次日一早,没有哭仪,没有追悼会,村上一帮老少爷们儿把松木棺材抬到拖拉机上,穿过风雪,行至一座低矮的山丘。将棺木下葬到几棵松树中间,盖上一层浅土,烧掉一车草纸后,送葬队伍便下了山。
下山路上,才发现这座山上尽是坟茔墓碑,葬的几乎都是闯关东的外乡人。走在皑皑白雪的田野里,我回望二伯长眠的松山,苍翠之中轻轻升起白烟。他们一定不孤单,从少到老,“他乡生白发”,最终融入这片付出一辈子心血的黑土地,永不分离。
东丰:拉拉河上的家
古老的辉发河,支流繁多,像雨夜中的树状闪电,上游的莲河、梅河、一统河等诸多大支流又各延伸出众多小支流。正因如此密集的支流,辉发河才滋养了辽金时期强大的女真部落,扬着浩荡的青蓝之水迤逦挺向东北,最终汇人浩淼松花江。
零下三十多度的清晨,黄家伯叔兄弟五人在磐石坐上开往梅河口的长途汽车,在林海雪原上颠簸三个小时后,到达辽源东丰。再向西行,已接近莲河上游,一条不起眼的小支流——拉拉河,成为我们的指向标。两位堂叔凭着记忆,顺着拉拉河向前走,路过一个个稀稀疏疏的堡子村庄。哈气成冰,吐痰成珠,我们热气腾腾地喘着粗气,三伯对堂叔说:怎么还没到?你俩有没有记错啊!堂叔挠着头说:应该没错,你看我已经看到那个小山庙了,不过二十多年没来了,变化确实大。
穿过一条蜿蜒积雪的山路后,我们终于到达大伯家。这夹在密林山丘之间的独门院落,被风雪吹刮得干净亮堂,几仓黄澄澄的玉米棒子堆立在院门口,屋后饲养着火鸡般模样的大鸟。大伯去了天津看孙子,只留大娘一人在家守着。她在门口笑呵呵地迎着,这是我第一次见她。
进门脱鞋,上炕唠嗑,凤姐一家带着一桶纯粮酒前来,她虽是堂姐,儿子却已跟我年龄相仿。一家人在热炕上一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我听着外面的风雪声,望着他乡亲人眉开眼笑的神情,心里越发热乎。酒有何香?觉不出来,只是喝酒让人开怀,让人想念,让人温暖,让人像个孩子,足矣。
借着酒兴,堂叔带着我们兄弟俩在雪原上游荡,野旷天低,暮云渐起,不知走了多远,一直走到只看见白雪的黑夜。堂叔对着各处指指点点,得意述说当年在此闯荡的故事。我对堂叔开玩笑说:“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影子闪过去了。”
“啥玩意儿?”
“当年被人追着满山跑的小伙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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