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味人间》:
鲁迅先生的《故乡》,我是在中学课本中读过的,至今不忘。如今写家乡的变迁,本命名为《深州涅柴》,很多人不懂,不知我说得是什么。思忖再三,既然是“东施效颦”学鲁迅,就叫作《故乡》吧。
说起深州,喜欢张扬的人列举了不少古代的事,譬如王莽赶刘秀的传说,人面桃花相映红的韵事,还有一个老和尚叫法尊的,翻译了不少藏经,被人称作“当代玄奘”。又罗列了若干特产,马庄的大蜜桃,西安庄的黄叶韭,还有五花黑猪,大流花生,等等。更有知根知底的人论证形意拳由深县人创造,笛子调起源于辰时某村,等等。总之,都是把几片金纸贴在脑门上。
儿时我对故土的记忆并没有那么美好,仿佛是很萧条落后的样子。
拿我最熟悉的县城来说,也就两条街交叉一下变成了十字街,中心就是传说中的“衙门口”。每条街仿佛有二三百米长,白天有卖老豆腐的老汉在街角支个摊子,前面街上牛车窜着稀屎,驴车拉着粪球缓缓走过,后面墙上写着“行路人等不得在此大小便”的红漆字。晚上大约有十来盏昏黄的路灯,照着几只野狗跑来跑去,街上空无一人。鼎鼎大名的百货商场,也只摆着搪瓷器具和铁锅麻绳之类的物品。就连县政府也只设在南街一个旧钱庄的院子里,屋檐上长了败草,有许多麻雀飞来飞去,高高的台阶,窄窄的大门,不要说汽车,驴车也进不去。
在“大跃进”和“学大寨”时期,我也曾到盛产大蜜桃的马庄一带串亲,看到树被砍光种上了玉米,至于桃子,能吃到的也只有土地爷了。
稍有点姿色的地方,莫过于土城墙外的护城河,长了大片的芦苇,时不时飞出许多野鸭来。
母校一中有十余排苏式平房,高悬的铜钟早晚响几声。当然也有雨后彩虹的美丽景色,不过那不是深州特产,全国都有的。
家乡不是很风光,出生在这里也是很无奈的事,正像父母不由自己选择一样。不过自从我呱呱坠地,相继在这里念了小学、完小、初中、高中,吃了许多年家乡的乳汁,虽然困难时期的滋味不太好受,心里亦总是念着家乡的好。
当我离开深县时,已是20世纪60年代后期。那时的县城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洗礼”,更是千疮百孔。
20世纪80年代以后,我每借省亲之机,都要到县城各处转一转,但总觉得不如意。城墙因取土被挖的面目皆非,未曾挖过的地方布满了蛇鼠洞穴。护城河的水日见减少,许多地方成了污水洼,蚊蝇乱飞,臭气熏天。后来修京九铁路,在深县设了站,我骑自行车骑了很长的路才到达车站。结果很失望,几间房子写着“候车厅”,厅内空无一人,几经打听才知道,因为是四等小站,客车是不在此停靠。
后来听说来了一位县长,人称“大老李”的,不知真名实姓,颇有杀伐的气度,把县城的“瓶瓶罐罐”砸了个粉碎,几年间“凤凰涅架”般,旧县城好像又重生了一次。后来又听了不少传言,说是卸任时没有人送“万民伞”一类的东西,只有人拦车不放行,要“讨说法”云云。道听途说总是不可信的,我也只能“姑妄听之”,但心里总是不能平静,因为那里是我的故乡,总想什么时间再去看一看究竟。
这个心愿终于因二弟实现了,那一年他在县城里购了新房,说是极好的那种,一再发信邀我去看一看。我便下决心去走一遭,随即收拾行装准备上路。正忙着,二弟已经到了,说是开车走高速专程来接哥嫂的。
坐上车便聊到了“县太爷”。
“那个人了不得,是个干大事的人。”二弟称赞。
“不是卸任时有人拦车不放行吗?”我问。
“那是屁话,村里几个泥腿光棍,得了补偿款嫌少,漫天要价。”二弟忿忿地爆了粗口。
——原来如此,我便知道了大体情由,因为省城每天都发生这样的事,有些比这个闹得更凶。
登上二弟在二十六层的新房,从北窗看去,极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楼房,二弟遂递给我一架望远镜道:“仔细辨一辨是哪里?”距离马上拉近了几倍,便看到了一排排的树,一座座的楼,然而是哪里终究说不出来。
“那是饶阳县城,离这里五十多里路呢。”二弟说。
从南窗又看到了更多的树,更多的楼,不用问那就是衡水了。二弟不断的指点,我心里便想起古人的两句诗“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就想如何偷换一下字句,把故乡的城也讴歌一回。这一晚便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按照我的意愿先围着城转~圈,二弟便开车上路,沿着一条宽宽的新路向西开去。不久到了一个丁字路口,南面是一片片的工地,机器轰隆隆,人们在施工,北面则是一片桃树林。
二弟说:“哥,再辨一辨这是哪儿?”
我再一次茫然,凭着旧时的印记,只知道是城的北部。
“哥,还记得咱们村南的灌溉渠吧,脚底下就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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