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歌仔:时光深处的乡音》:
月港的岁月弦歌
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这在当时的中国似乎是一个再寻常不过年份,除了神宗皇帝的第三子福王朱常洵合婚这件事让百姓有些茶余谈资,四海之内闲来无事,远在漳州的月港则一片歌舞升平,戏棚里不时演着一出叫《杨管与张粹玉》的戏剧。
这一年,海澄县有两个叫李碧峰和陈我含的人刻印刊行了一本叫《新刻增补戏队锦曲大全满天春》(后简称《满天春》)的曲簿,这是升平之年应有的丝竹之音、是月港的酒肆歌楼不应缺席的春色。
没有什么资料能够印证这两个人的来历,不知他们是追着潮流时尚走的出版商还是勤奋的工匠?总之默默无闻却意外地把名字印在历史中,就像那些曾经随手把名字刻在筑城的城砖上的工匠一样。
歌簿中所讲的传奇故事,似乎隐藏着许多动人的情节,比如《杨管别粹玉》《粹玉奉汤药》。故事讲的是安史之乱中,叛军攻占睢阳(河南),混乱之中,相国的女儿张粹玉与母亲失散,被个叫杨管的所救,两人同坐鞍马奔驰逃走,落脚于朋友家中。杨管随后病倒,粹玉亲自奉汤侍药,杨管终于转危为安。粹玉知恩图报,想以身相许,但杨管婉言推辞,说要待金榜题名后再与她完婚。叛乱不久平息,粹玉母亲接女儿返家,他们在悲伤中告别。
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就像歌簿中的其他30多则一样,因为这只是戏剧节选。这个节选的片段就像现在的折子戏,但我们完全可以从传统的英雄救美故事,推测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
在以后的时间里,李碧峰、陈我含所刻印的那些纸质曲簿,大抵耐不住岁月消磨,已然散落尘埃。如果不是它们中的一册,在1605年的秋季,被一个阿姆斯特丹的书商拿到秋季书店上出售,人们大约会彻底忘记它们当日的模样。与它一起出售的,还有一批从中国带来的书籍。在当年,中国书籍与来自漳州的瓷器,都是欧洲市场的珍奇。
至于这批书籍如何落到荷兰人手里的,如果没有推测错的话,应该是闽南商人带到荷兰人占领的印尼群岛,然后在那里被荷兰船员买了去,再绕过大半个地球到了欧洲。那时月港每年有数艘甚至十数艘持证商船前往该群岛,在贸易旺季,无证前往的也许更多。再后来,这本册子成了英国诺里奇的主教约翰·莫尔(John Moore)的藏书,1715年约翰·莫尔去世后,一直收藏于剑桥大学图书馆。几个世纪以来,作为孤本,这本印刷并不算精美的曲簿安静地被岁月尘封在那儿,当歌声像潮水一样隐去,除了几个做研究的学者,不再有人意识到它的存在。
同一时期刊印并被带到欧洲的,还包括问梓于漳州的《集芳居主人精选新曲钰妍丽锦》和玩月趣主人编辑、霞漳(漳州)人洪秩衡梓行的《新刊弦管时尚摘要集》(即《新刊时尚雅调百花赛锦》)。这两个孤本,自1753年起,便藏于德国累斯顿的萨克森州立图书馆。
在今天,作为闽南方言的早期文学罕见例证,我们几乎无法在本土找到关于它们存在的文字记载,尽管许多曲子被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被现在的我们听到。
作为月港繁盛时期的意象,当英国剑桥大学的龙彼得教授把它介绍给400年后的读者时,那些遥远的歌声把我们带回到了1604年的月港,那是一座离漳州不过20多公里的国际港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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