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行间》:
钱穆与胡适的“过节”
——说“过节”也许有点言重了,彼此之间存着芥蒂却是真的,至少从钱穆这一面看去是如此。钱穆述《师友杂忆》作意时写道:“……惟生平师友,自幼迄老,奖劝诱掖,使余犹幸能不虚度此生。此辈师友往事,常存心中,不能忘。今既相继溘逝,余苟不加追述,恐其姓名都归澌灭,而余生命之重要部分,亦随以沦失不彰。良可惜也。”故他苦搜冥索,于八十衰年,将自幼迄老的师友一一追忆。儒家素重人伦关系、亲情友情,钱穆记师友间的过从往还诚挚温厚,正是儒家的典型。但我不知钱穆写上面那段话时是否也想到了胡适。这书里好几处写到了胡适,而且都不是一笔带过,想来应在“师友”之列的。只是书中述及的师友不下数十人,或是赞叹,或能曲谅,唯对胡适、傅斯年、冯友兰等数人,不肯稍假辞色,尤其是胡适,每述及几乎总有微词。这书成于1982年,胡适故去多年,而二人抗战爆发后似再未谋面,钱穆对多年前往还的细节还记得分明,且似乎犹不能释然,谓之有“过节”,也不为过吧?
胡适与钱穆,一个是白话文运动的首倡者,“全盘西化”的代表人物,一个是国学大师,文化守成论者,道不同不相为谋,行迹上的疏远,似乎是意料中事。新文学家与鸳鸯蝴蝶派文人壁垒森然,新派教授与旧派学人间舌剑唇枪、明争暗斗(如胡适掌控下的北大不续聘林公铎),故事委实不少。但也不可一概而论,钱穆与“疑古派”代表人物顾颉刚(钱之反对疑古,不言而喻)相处,即甚是相得,顾颉刚荐身为中学教师的钱穆入燕京大学、北京大学执教,由此开始其学术生涯,乃是学界共知的佳话。又如以新诗闻名的陈梦家,与钱穆之间亦是厮抬厮敬,钱的名著《国史大纲》,即是由与陈之间的两夕话促成,钱穆晚年闻陈梦家辞世消息,甚至因未在该书引论中道及此事而频生悔意。可见门户的壁垒,并非不可逾越。钱、胡二人的不洽,治学取径的不同、观念的相左固然是一个方面,另一面,很大程度上也是因机缘不凑、性情不投而起。二者孰为因孰为果,很难说得清楚。
钱穆与胡适相识,应是1928年的事。其时钱穆尚在苏州中学教国文,而身为北大教授的胡适早已名满天下。钱穆当然知道胡适之的大名(回忆中虽未提及,有论者则已经证明,《新青年》等新书刊,钱是时常寓目的),而此前胡适对钱穆想必一无所知。此亦不足怪,胡适仅长钱穆四岁,但以社会身份论,则相去不可以道里计。彼时的钱穆虽不能说是处江湖之远,胡适之于中学教书匠,其地位却近乎庙堂之高。但胡适前此曾得人叮嘱,来苏州有两人必见,其一便是钱穆。必见的理由可以想见:胡适的《中国哲学史》研究的对象是先秦诸子,而钱穆也正于此处用力,对诸子问题别有洞见。胡适往苏州中学演讲之际向校长汪懋祖(此人作为反白话文的后期反派人物,在各种现代文学史书上时常现身)询问,演讲时汪即招呼原本在台下落座的钱穆登主席台与胡适同坐,于是有二人的首次谋面。
《师友杂忆》记当时的情景道:“余时撰《先秦诸子系年》,有两书皆讨论《史记·六国年表》者,遍觅遍询不得。骤遇适之,不觉即出口询之。适之无以对。”这应是就在台上发生的事。演讲结束,校长请客,钱穆陪席。主人请胡在苏留一宵,胡适以忘带刮胡刀为由,坚持当日即返回上海。钱穆肯定以为刮胡刀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以此为由,未免小题大做。虽未明言,观其上下文,给人的印象是,钱穆忖度胡的坚辞与他的“无以对”多少有些干系(“无以对”三字煞是好看,好似两军对阵,交手只一回合,有一方便已落荒而走)。胡适行前留下上海的住址,告钱穆:“来上海,可到此相晤。若通讯,亦照此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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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戒>“考”》
★这以后读过好些红学或准红学的书和文章,从胡适、俞平伯到……还有近年来一些作家的高论。有谈考据的,也有……从中得到的满足,各各不一(当然也有不能卒读的),其中有些,我觉得比《说梦录》更深刻缜密……但我始终将《说梦录》列在喜读的红学书之列。起初以为这与个人的阅读经历有关,因为当时好书少而又少,而年轻时喜欢的书因为记忆深刻又联着青春时代的回忆,不免有所偏爱。最近人民文学出版社重出该书,更名为《红楼说梦》,又拿起翻看,并无时过境迂之感,我想我因此有理由说,这是一部极好的《红楼梦》启蒙书。
——《回归常识说<红楼梦>》
★鲁迅固然对“富家”充满了鄙视,而从“富家”的角度看去,邵洵美却与宝玉一样,都是又一型的不肖子孙。宝玉无意仕途经济,终日在女儿国里厮混,邵淘美虽“乖僻邪谬不近人情”处不及宝玉,其属意“唯美”,挥霍家财出书办杂志,则又未尝不可看作是另一形式的痴气发作——都是富家子弟中的异数。
——《宝二爷·富家儿·邵洵美——读<我的爸爸邵洵美>想到的》
★卡尔维诺似乎在处心积虑地戏弄批评家,戏弄我们的种种分类原则。他的小说诚然不是写实的,也不是乔伊斯、卡夫卡等人为标志的现代派,后现代等名目皆难以让他“就范”。他以他的写作不断地要求我们给小说(同时给写作的本质等问题)重下定义。正像他一变再变的写作方式提示的那样,他的写作原则盖在一个“变”字:卡氏醉心于探究小说的可能性,而小说的可能性在他看来几乎是无限的。
——《可能性的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