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流的缓波/名家忆往系列丛书》:
开门见山
我生长在钱塘江上游的浙西山区。村子周围是田畴和丘陵,向北约五里之遥便是连绵的高山。我出生的家屋坐落在村西北角的尖角上。那是一座厅堂东侧的“翼屋”。它的左右两道门均朝西,抬头50米外便是一座小山,我们叫“后头山”,覆盖着浓浓密密的原始森林,所以又叫“柴蓬”。它颇像一张沙发,其前部是一大片深约300米、宽约500米、高20米的平丘,俗称“大坪坦”,也是古木参天。它的“树王”是一棵十几围的千年古樟,正好对着我的家门。它的巨大的树冠有三分之一笼罩在我家的菜园上空。家人把它视为“神树”,逢年过节都要到它跟前烧香膜拜。长大后我则把它视为我家天赐的“盆景”。大坪坦的“靠背”则是一座高百十来米、宽700来米的冈峦,它是全村的绿色富藏和屏障。
走出家门往右看,越过一片田垄和几道丘陵,则是巍巍高山。而正对着我们的那座叫“笔架山”,比北京香山“鬼见愁”至少高出一半,它的三个峰巅排列有序,中间那个略高而微微向后仰靠,构成略带弧形的“笔架”造型。它是我们村子的天然“屏风”。
我生长的村子是个拥有300余户人家的大村落,主要由“前叶”“后叶”两个自然村构成。“前”“后”之间是一条宽约六七米的小溪。我的家属于后叶(又称“下叶”)。后叶的整个叶氏家族有个共同的祠堂。同时,这个家族又分四个“房族”,每个房族又有一座跟祠堂形式相仿的公共建筑叫“大厅”。我的家屋所依附的厅堂叫“里仓厅”,它坐南朝北,其正面恰好朝向笔架山。
里仓厅是一座三进两天井的宗族公共建筑。第一进及其与第二进之间的天井,据爷爷说,已于一百多年前被“长毛”(即太平天国起义军)烧毁了,现成了一块晒谷场和一口约20米见方的锅形水池,成了鹅呀鸭呀捕食、嬉戏或训练它们子女游泳的场所。而幸存的一进和二进仍被附近同房族的邻里们逢年过节进行祭祖或举行“白喜事”的活动。
这座公共建筑原来东西两侧都有长长的“翼屋”依附,不知什么原因,西侧的翼屋靠里的那一半已经没有了,变成我们家的一块菜地;东侧的翼屋则一直由我们家三代人居住着。门前的柴蓬是我童年的摇篮,也是全村的绿色富藏,更是飞禽的天堂。每天早晨我们家的大门一开,只见千百只飞鸟满怀希望叽里呱啦欢唱着从浓荫里不断奔腾而出,飞向辽阔天空。傍晚,它们又纷纷欢天喜地地一个个钻进浓荫之中,交配的交配,嬉戏的嬉戏,安然享受着温馨的暖巢。只有那矫健的雄鹰,仿佛刚刚才起床,一个个扑啦啦冲出树丛,像箭似的直插长空,然后张开宽大的翅膀,在暮色苍茫中进行表演性翱翔。所以长大后每当我听到民族器乐曲《百凤朝阳》就感到格外亲切,它一再让我回想起儿时群鸟们早晚献演的这两台特别节目。这些特殊演员不愧是人类的良友啊!在我的精神人格和人文情怀的塑造过程中,肯定有它们的参与和贡献。
参与这种塑造的自然还有北边的群山。它们由近而远、由低到高组成一道道屏障。最近那道叫“长山头”,斜着横在我家门前,相距不到一里地。它高约30米,宽不足100米,长长的像条蛇向村子爬来,在离村子约200米处停住了。说来也巧,村后也有一座山,形状像龟,所以叫龟山,也向村子爬来。农民是很有经验的,他们常发现龟蛇老在一起,就认为它们有缘,一起交配。于是传说就产生了:村前村后这一对“情侣”,尽管有偌大的村子把它们隔开,它们仍不死心,夜间偷偷绕过村子约会,并且互相交配。想不到这则不无审美价值的传说,竟然有人当作真事看待,认为这岂不亵渎村子的尊严和声誉!于是决定在蛇背的“三寸”处把它砍断;在龟山的龟头上盖一座寺庙,让这两个不老实的家伙再也休想偷情!现在人们在蛇山的脖颈处看到的是一道约50米宽的巨大“伤口”,即使用现代运输工具没有几千卡车也运不走那些土石方,说明当年人们信念之深,决心之大!如今不知多少个世代过去了,那伤口两侧仍寸草不生,远处看去很像血淋淋的伤口。自从我知道了这个故事,宁愿绕道走也不愿从那里经过!并且常想:如果我知道是哪位祖先干了这件残忍而缺德的事,我一定要冲进祠堂把他的牌位砸个稀巴烂!
最后是笔架山。就像那棵古樟,她也是与我早晚必晤的慈祥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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