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定位文学文化
但他们所做的只是尊重艺术和文学,如果你是作家你就享有特权……拥有特权感觉不错。
——格特鲁德·斯泰因,《法国巴黎》
法国作家在巴黎公众生活中所享有的至高无上的特权,在世界别的地方是看不到的。
——弗朗索瓦·努里西耶,《重要之事》
一
凡文化都难定义。分析到头来免不了要总结,但文化总偏爱特例。至于文学文化就更让人头疼:它既没有地理上的统一性,也没有自然界限,而它所生产出的杰作——书籍,则说不上和文学文化有多大关系。这对法国来说也是一样。正如保尔·瓦雷里曾说过的,作家并不只是写字、出书的人。 但是,仍然有人相信事实就是这样,法国文学中的某些因素使其特别具有法国特色;不过这种信念并不能帮助我们确定这“某些因素”到底是什么。
比较合理的做法是必须通过比较。因而列维—斯特劳斯关于差异的定义就需要比较。 要做比较,我们并不需要成为人种学家,因为我们每天都在做这件事,特别是涉及到外国文化方面。多数的比较都很含蓄、模糊;而对文化的系统性分析所需要的比较则应该是明确、清楚的。但应该,或能拿什么来进行比较呢?对一个美国人来说,美国是与法国进行比较的合理,甚至“自然的”另一方,但是这种比较中最显而易见的一类却往往对区分文学文化无所裨益。
法国文学和美国文学的读者们可能会感到惊讶,两国在文学活动中的主要指标其实相当接近,例如图书出版、书籍销量、阅读习惯、作家补贴、以及在各种大众调查中给予作家的特权等。无论一种独特的文学文化在何处,它一定不在此处。 恰恰相反的是,这些指标所呈现的相似性更肯定了所谓现代社会中民族文化无处容身的论点。一方面,各类批评家认为,大众文化已经抹去了文化差异,大众传播已经使世界变成了地球村 。另一方面,在最近关于法国的讨论中,西奥多·泽尔丁强调,法国人正在失去相似性,社会碎片化和宽容性已经过头,以至于已经无法谈论一种真正的法国文化了。
从书籍出版、销售、阅读以及作家所获得支持等方面来看,法国和美国之间的差异比一百多年前小得多。当时法国出版的书籍远远超过美国;而如今,美国已经赶了上来,上述几方面的相似性证明了现代社会文学市场的主要逻辑,而此种逻辑本身也受制于工业经济。为了定位文学文化,我们必须着眼他处,不仅要关注社会与文学的关系,还应该看到社会是如何达成这种关系的。关于文化生活的问题能突出文学和文化传统的精华所在。简言之,我们应该构建其他指标来准确描述文化的特殊性质以及它所遵循的原则。
幸运的是,对于未来的人种学家来说,有种种迹象能帮助他们找到独特的法国文学文化:使法国文学文化有别于他者的并不是作家可得的金钱的数量,而是这些钱的来源及功用。法国并非在书籍的总生产额与销售额上一枝独秀,而是在书籍的市场营销方面显示出独到之处;同时,社会对作家的评价也非笼统的泛泛而谈,作家是通过与上流阶层甚至政府的接触而获得了特权。文化差异一般体现在某些象征性活动中,而不是在生产力的总体评价中;因为文化的构成总是包含了独特事件、许多平常看来不可思议的插曲、奇闻异事、以及文化赖以描述世界的词句转折。这些都是文化的标志,是局外人识别该文化的符号,也是参与者认同该文化的符码。如果仔细阅读,你会发现即便一点小细节也能成为读懂文化含义的关键。正如考古学家要辨识物体碎片或是铭文断片,文化研究者也必须着眼于小处,通过细节来拼接起大的文化图景。对琐碎事物具有想象力的理解会有力促进对某种特定文化的归属感,而这种能力现在也正危在旦夕。
我们可以在文学、作家、文学事业的象征中找到法国文学文化的蛛丝马迹。由于许多观念在社会上的表达,我们得以解读这些象征。法国纸币上喜欢印文学家的形象。虽然不能大张旗鼓地宣扬,但既恰当又讽刺的是,据说妓女给警察的好处是“帕斯卡”(这是巴黎街头对五百法郎的俗称,因为五百法郎的票面上印的是帕斯卡那忧郁的面容),甚至连街头俗语都会用上作家名字。虽说对此事的理解未必人人相同,但不少美国人的反应就跟这位埃德蒙·威尔逊一样,认为能在巴黎街头俚语里听到他最喜爱的作家的名字“是件很棒的事”,同时可能还会想到同样的情景在美国会怎样——曾有人想以亨利·詹姆斯来重新命名他的出生地华盛顿广场,但此事最后竟不了了之。这和法国是多么不同啊!在法国,年轻的让—保罗·萨特也曾自信,文学成就可以使巴黎,甚至各省都用他的名字来命名街道。
而文学奖也从侧面(有时也从正面)显示了法国文学文化是如何在经济条件的限制下发展的,而后者甚至改变了文学奖的逻辑。尽管法国名目繁多的文学奖对书籍销量通常没有太大提升作用,但其中某些重大奖项仍具有一定影响力。例如创立于1902年的龚古尔奖意在奖励上一年出版的“最佳散文作品”,一般该奖获奖作品的销售额在20万至40万册间——这是对市场的直接影响。在获奖和销量的绝对关系上美国没有任何一个文学奖(甚至是普利策奖)能与龚古尔奖媲美。其他五六个能“卖得动”的法国文学奖销售量可能小些,但即便如此,一本“难懂的”梅迪西斯奖获奖作品(该奖项创立目的就是为了鼓励实验性质的小说)也能卖出两万册,这远远超出了普通书籍的平均销量。而这些文学奖公布结果时的媒体曝光度,以及随之而来的关于作品毁誉参半的喧哗,都使文学奖成为巴黎文学季不可或缺的仪式,同时也成为作家真正的成人礼。
新闻媒体会兴高采烈地报道这些典礼,而且通常会给文学盛会以广泛关注。在法国,即便是当代大众传媒的龙头老大——电视媒体,也比任何其他国家更关注文化、文学类节目。电视节目一般遵循既有模式和受众偏好来制作,不会逆向而为。由于法国的电视媒体基本还处于国家垄断中,这也加强了巴黎文学帝国的地位,放大了法国文学文化的作用 。
……
展开
——苏珊弗罗梅,《美国社会学杂志》
克拉克的研究表明,尽管当下依旧存在很多政治和社会层面的冲突,但文学事业仍然是公众认同和自豪感的重要来源……[《文学法兰西》]条理清晰、文字优美、信息丰富且轻松易读,我愿意将它推荐给现代法国的所有历史学家。
——詹姆斯史密斯艾伦,《美国历史评论》
本书条分缕析、生动有趣地书写了文学文化的历史。……克拉克提供了富有想象力的阐释,将文学与国家制度、政治问题以及现代法国的普遍信仰联系在一起。在写到法国与其他国家文化之间的差异时,她还描述了一种复杂的互动,通过这种互动,文学既塑造又反映了现代民族历史的更广泛发展。
——劳埃德S. 克雷默,《现代史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