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无意:或哲学的他者/当代法国思想文化译丛》:
1.智慧的话语辜负了人们的期待,初一看,少说也让人感到了失望。这究竟是什么样的话语呢?它没有立场,也不以表述真理为目的,只是一句句累积,却没有进展。人们称之为智慧的“话语”显得支离破碎,互相根本联系不起来,所以永远也不会变成文论。我们甚至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互相补充的:零零散散的话并不是由聚而散的片断。因为看起来,每句话都是随便说说的,后来说的话并不一定比前边说过的多些什么。但是,正因为任何一句话都不是在欲望的支使下显得面目狰狞的,也就没有因什么要紧的大事而显得心神不宁,所以也就像什么也没说一样。话语中没有问题,所以也就让人无从把握:它并不证明什么(不揭示什么),也不构筑什么,我们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在说,因为它没有采用任何效果烘托自己,只平铺直叙地说下去,一段段格言警句连缀在一起,像一串串珍珠,也像是旁白,随着日月的流逝,一句一句自顾自地说着,丝毫也不张扬。这些话语在历史的长河中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我们落在上面时,也就毫无阻碍地滑了下来:有时候,它太简单,无法引起理性的注意,让人无法从中得到教益,有时候又太平常,不值得让人去思考。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语,你很难从中抓住什么——只能摇头而去,然而,到了下一句,你仍然觉得跟前边没有太大的区别。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第八段)
《论语》里说“可矣”,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可以”。孔子没有说别的,只是一个“可矣”,或者“可以”。我们看不出为什么这句话显得如此充实,因为孔子并没有说一定要怎么样,并没有清楚地表示自己的意见。或者更准确地说,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自行引退了,欲言又止,思想还没有来得及受到它的震动,甚至没有感到好奇:圣人的话根本就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它显得太平淡了,好像什么也没有说一样。思想的影子似有似无,观念的踪迹可循可弃。让人感到绝望的,不是这话的意义究竟在哪里,而是它到底有没有意义。就连译者也掩饰不住失望之情:里雅各(Legge)说,如果从这样的警句当中,我们能够看到“对真理的隐隐的体会”,那该多好啊,可是孔子的话没有达到那么高的层次。然而,中国的传统认为恰恰相反:这样的话道出了根本。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孔子的这句话包容了一切:生——道——死,始和终,两者之间的期限足可以成其“道”,又分别着晨和昏,而在晨昏之间的,是“可以”——生命由此而变得理所应当。这句话说出了一切,或者也许,连“说”也是多余的:寥寥数字,虽没有说什么,却在捕捉,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流露。而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孔子没有提出命题,没有在理论上探讨。因为他没有提出任何假设,没有借助于任何概念,甚至于,正如我们前面所说过的那样,他什么也没有提出。总而言之,他的全部力量,就在于他没有采取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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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留下的足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我希望沿着这些淡淡的足迹,找到哲学从未想过的经验和思想的本质。
——弗朗索瓦·于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