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云观论学集/中国近代法政文献资料丛编》:
吾人且不必远征西哲天赋人权男女平等之学说,以相驳诘。只需反求良知,度以情理,同为骨肉,而子女悬殊,胡为礼法,失平至此!凡物不得其平则鸣,此乃自然之理。顾女子受教育者甚少,且大都秉性羞怯,习于苟安,终莫敢自鸣其不平,而要求继承制度之改革。而为男子者,优享权利,视若固然,孰念柔弱,肯分余润?亦罕有代女子鸣其不平者。即使间有体恤女子,愿为秉公定制,究不若女子自计之密切,为能维持两性均衡。往事之可征者,姑勿论泰西各国,即在旧昔中国,亦不乏其例。古者丧礼:父没子为母齐衰三年,父在子为母齐衰期年。唐武后请于高宗,父在亦为母齐衰三年,厥后遂著为定制。至明时,定子为父母皆斩衰三年,相沿至今无改。是父母之丧服,卒能渐臻于完全平等,黎然有当于人心者,未始非武后一言启之。前乎唐者,不乏贤君良相,然皆习焉不察,此无他,男子之代谋恒不若女子自计之密切,为能维持两性之均衡。昔人欲请周婆制礼,可谓滑稽而知言。上举之例,原就丧制而言,假使创设分产法例,有女子焉参预其间,则男女权利必不至悬殊至此,盖可断言。
以上所说,系旧律时代情形。民国肇建,百度更张,原应颁布新律,湔除旧习。惟重订民律,殊费时日,缓不济急,乃为民国元年三月十日大总统命令,略称:凡从前施行之法律与民国国体不相抵触者,均暂行援用等语。因之现行民律关于继承部分,仍是旧时律例,沿袭未改。对于女子,尤属轻视,为文明各国所罕见。应如何改革更新,尚待将来国会议决。新律未颁布以前,大理院判例,与法律有同等之效力。惟大理院究属司法机关,不能更改法律,只能酌量解释,稍剂情理之平而已。查民国三年大理院上字第六六九号判决略称:“义男女婿为所后之亲喜悦,犹许酌分财产,则依当然类推之解释,亲女苟为亲所喜悦,应酌分财产,毫无疑义。”按“应”之为义,为必须之意,犹言多寡虽无定准,却不可不酌分也。自是亲女在法律上受酌分遗产之权利始以确定。但所谓酌分财产,多寡若无定准,援用未免困难。迨民国七年大理院复有上字第七六一号判决,略称:“亲女为亲所喜悦者,其母于父故之后,得以遗产酌给,但须较少于应分人数均分之额。”此一判例,看似限制酌给之额,实则亲女承受遗产之权利,可由此渐跻于男女平等。以其不称女份应得子份之半,或几分之几,而仅称较少于子份,可见限制甚宽。苟充量而给,未始不可几与子份相等。例如遗产二万元,有二男一女,男各分得七千元,余下六千元,即以给女,自为法例所许,以给女之数,固较少于二男分得之数也。惟普通家庭,多不知有此项判例。或虽知之,多囿于习惯,不肯援用。而女子大半智识幼稚,不知依法请求,坐致法律赋予之权利,亦不克享受,岂不可悯!
虽然,上举两个判例,犹以亲女为其父母所喜悦者为限。若喜悦条件,偶有争执,即将失其承受遗产之权利。夫义男赘婿,来自异姓,以义而合,原非骨肉之亲。以喜悦为酌给财产之条件,借示奖励,尚属不无理由。若夫亲生之女,父母鲜有不爱者,何必增此赘文,徒滋疑惑。况于嫡庶子男,乃至苟合私生之子,不问其父母喜悦与否,概许继承财产,何以独于女子,则必以父母喜悦为条件,岂不费解?其实女子性情,较为温顺,多应为父母所喜悦,天下逆子甚多,逆女究属较少。乃法例对于女子,偏欲苛其条件,未免有失情理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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