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鹏，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经济法专业法学硕士，现就读于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高级工商管理硕士专业。现任中核集团所属同方股份有限公司（原清华同方股份有限公司）总裁助理、法务部总经理，全面负责集团法律事务、合规、知识产权等事务，并创建清华同方“法 讲坛”和《同方法律评论》微信公众号。

兼任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律师学院法律硕士研究生实务导师，中国国际经济贸易促进会全国企业合规委员会专家、北海国际仲裁院仲裁员、北京经济技术开发区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仲裁员，中国应急管理学会法律工作委员会副主任、中国交通企业管理协会法律专家咨询委员、中国法学会证券法学研究会常务理事、北京市经济法学会常务理事、首都法学法律高级专家人才库专家，首批北京市知识产权专家库专家，知名国际法律媒体《商法》（China Business Law Journal）编辑委员会编委。

曾获钱伯斯（Chambers & Partners）“2020中国影响力总法律顾问”大奖；汤森路透《亚洲法律杂志》（Asia Legal Business）首届“2020中国知识产权法务15强”奖，并入选ALB“2019总法名人榜”；《商法》（China Business Law Journal）2019年度“并购-年度卓越法务奖、资本市场-优秀法务奖、互联网及电商-优秀法务奖、医疗与生命科学-优秀法务奖”；《The Legal 500》“2019中国总法律顾问强力榜”（GC Powerlist 2019）；2018-2019年度CACC优秀法务评选：荣获“改革开放40周年卓越法务”大奖；强国知识产权“2019年度卓越经理人”奖；《中国知识产权》“2018中国杰出知识产权经理人”奖。

曾多次受邀在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大学、西南政法大学、汤森路透《亚洲法律杂志》（ALB）、《商法》（CBLJ）、法制日报《法人》、检察日报《方圆》、金融界、、公司法务联盟、《同方法律评论》等机构发表十余次主题演讲，发表法律类专业文章数十篇。

司法部于2018年12月发布《公司律师管理办法》，使得公司律师这一群体越来越受国家、企业的重视。为满足社会各界对公司律师的期望，提高行业水平，现任同方股份有限公司（“清华同方”）总裁助理、法务部总经理苏云鹏先生依据多年实务经验特撰写本书。

本书深度剖析公司律师日常工作的实务要领，内容涵盖公司律师的职能与定位、合同审核、投资并购、争议解决、合规管理、知识产权、公司律师与人工智能等多个维度，力求帮助各位公司律师梳理工作思绪、解除疑惑、提升工作技能，准确把握职业发展方向。此外，希望本书可以为广大企业家朋友熟悉公司律师职能职责，并在其企业中建立公司律师团队及工作体系提供有价值的参考和帮助，并得到广大有志于从事公司法律职业的人士、法学院在校生、公司律师、社会律师等法律职业共同体人士所喜爱。

公司律师的工作虽然具有法律类服务的表征，但本质上是为企业经营管理服务的，这意味着其工作需要立足于企业运营的商业逻辑。这也是公司律师和外部律师在为企业提供法律服务的工作中最大的差异所在。在企业面临一个重大商业项目需要进行法律论证分析时，企业对外部律师和公司律师的期望迥然不同。外部律师只需要从法律专业的角度，谨慎地完成尽职调查，论证法律风险，出具法律意见书，最后决策权在企业，只要律师尽到勤勉尽责的义务，风险完全由企业承担。公司律师却不仅需要识别并提示法律风险，还要对项目可行性进行分析，作为公司利益的代言人，公司律师要考虑如何设计交易结构才能让公司利益最大化，这进一步要求公司律师对公司所处行业环境、商业运行模式、政策导向、交易对手等全局把握、通盘考虑，否则就不可能站在统筹层面上把控和推进项目进程。如果公司准备与其他开发商合作开发一块新的土地，公司律师至少需要了解项目业态及开发规划，操盘与并表安排，资金投入与收回渠道及计划，运营管理安排，项目终止与退出安排等；同时，公司律师要了解公司希望达成的商业及财务目标，例如追求高IRR还是追求高毛利率等。换言之，公司律师的工作要立足于公司现实逻辑的客观诉求，而不能脱离公司的经营实践。如果一项交易是公司经营战略之必需，那么公司律师就对促成交易负有不可推卸的义务。以建设工程黑白合同为例，最高人民法院曾作出明确的司法解释。因此，如果只是以防范风险的逻辑来处理，往往只能提出避免签订黑白合同，或者简单用补充协议、备忘录来约定黑白合同效力问题等无关痛痒的建议。然而，房地产行业普遍存在着项目开发节点以及业主方控制建设工程成本等方面的需求，往往需要签署黑白合同。因此，有效的方式是，把精力放在黑白合同条款及实质性内容设计以及合同无效的应对措施等方面，在满足业务需求的同时，让黑白合同的风险显化或可被预见。当然这不是倡导公司律师逃避法律规制，而是在法律的条框中灵活地设计交易方案。

基于这样的工作路径，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何有人把公司律师称作“企业的守夜人”，他要承担起风险衡平的职责，使所在的企业走得更稳、走得更远。出色的公司律师的职业属性远不只是本分的“守夜人”，作为“公司”和“律师”的结合体，应当成为法律人中最懂商业运营的，商人中最懂合规风控的。企业的运营固然需要严格防范风险，但更要创造利润，这是商业和资本的天性，公司律师要想提高在企业的地位，取得话语权，就必须为企业的盈利作出贡献。一个成功的公司律师可以在法律人和商人的角色之间转换自如，法律人是本色，商人是进阶，但这两种职业特质在公司运行的纵向的时间轴线上所占比重不同。在企业发展的成长期，公司律师会对公司的业务和盈利有直观的感受，不会出具一些不切实际的法律意见，而是更多地以法律的思维考虑商业的可行性。而在公司业务的成熟期，分工越来越细，各部门离业务却越来越远，公司律师考虑问题时，更多的是首先考虑法律问题及风险控制。

企业的活动是围绕获取增量收益以及预防存量减损展开的。公司律师首先要做到预防存量减损，主要是把控法律风险，避免企业在经营过程中因为触犯法律法规而受到处罚、因诉讼而支付赔偿或者因交易过程中的违约行为而遭受经济损失。获取增量收益主要是通过各种法律手段为企业带来价值增值。公司律师只做好风险防控、纠纷解决等本职工作是无法拥有重要话语权的，要想在企业中占有一席之地，还要为企业创造效益。

第二章  公司律师的职能和定位

第一节

公司律师的工作职责

也许在十年以前，公司法务部还是可有可无的部门，不像生产部门那样控制着公司的生命线，也不像营销部门那样为公司创造着可观的业绩，更不像财务部门那样掌控着公司的经济命脉，只是在不断提示风险，但商人本质上喜欢冒险，像法务部门这种保守派自然不受公司高层的待见。传统的企业法律顾问的职责仅仅停留在审核合同、参与诉讼等层面，没有深入参与到公司运营的方方面面。《公司律师管理办法》（以下简称《管理办法》）在公司律师职能方面进行了一些突破。例如，第十五条规定：“公司律师所在单位应当建立健全决策合法性审查机制，将公司律师参与决策过程、提出法律意见作为依法决策的重要程序。公司律师所在单位讨论、决定企业经营管理重大事项之前，应当听取公司律师的法律意见。依照有关规定应当听取公司律师的法律意见而未听取的事项，或者公司律师认为不合法的事项，不得提交讨论、作出决定。”司法部此次颁布的《管理办法》将公司律师的地位在法律层面上提高到公司决策层的高度，由顶层设计自上而下推动公司律师职能变革，这对公司律师从业者来说是重大利好。

《管理办法》第十三条列举了公司律师从事的法律事务：1.为企业改制重组、并购上市、产权转让、破产重整等重大经营决策提供法律意见；2.参与企业章程、董事会运行规则等企业重要规章制度的制定、修改；3.参与企业对外谈判、磋商，起草、审核企业对外签署的合同、协议、法律文书；4.组织开展合规管理、风险管理、知识产权管理、法治宣传教育培训、法律咨询等工作；5.办理各类诉讼和调解、仲裁等法律事务；6.所在单位委托或者指派的其他法律事务。企业对公司律师提供的法律服务的需求，从内容上来看有合同审核、投融资项目、风险管理、案件处理等多种，因此，公司律师的职责就是运用职业技能充分回应上述需求，对企业的法律事务提供专业咨询与辅助决策。在实践中公司律师的工作内容主要包括以下几项。

一、合同管理

这是公司律师体量最大的工作，也是最核心的工作之一。市场经济以契约为基础。公司运营的整个过程都需要大量的合同来保障交易，法务部就是这些合同的生产线。法务部的传统职能只是辅助业务部门对合同文本进行审核、修改，以及解决因合同发生的争议和纠纷，甚至是公司中最后一个知道该项交易的部门。公司律师要想充分发挥在合同管理中的作用，必须全过程、多领域、全周期地参与进来。合同的生命周期分为七个阶段：商务策略、合同起草、合同谈判、合同签订、合同履行、合同归档、后续争议处理。公司律师在各个阶段的工作要点有所不同。

在商务策略阶段，公司律师需要与业务部门洽谈，沟通交易的对象、产品、数量、价格、履行、后续产品维护等事项，向业务部门尽可能了解产品信息以及产品市场的交易习惯，为起草合同文书做好充分的准备。在合同起草阶段，公司律师可以考虑借助合同范本，既可以参照同类交易的交易习惯和交易规则，又能够节约大量时间。但需注意的是，每个交易都有其自身的特性，应从交易本身需要出发设定合同条款，避免生硬地套用模板。在合同谈判阶段，首先要明确己方的谈判目标，制定谈判策略，明确公司在交易中的需求和利益是什么，以及掌握什么样的谈判筹码。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搜集有关本次交易的一切信息，要摸清对方的交易意图和底线，观察双方的优劣势，并寻找一招制敌的突破点。在合同签订阶段，实践中经常出现因为操作不规范而带来法律上的风险。公司律师应严格按照合同签订审批流程，在内部审核的每一个环节谨慎操作，严格管理合同用章，避免因无权代理等产生法律责任。在合同履行阶段，公司律师要全过程跟踪合同履行进展，而不是签完合同就万事大吉。一旦发现对方可能不履行或不能完全履行合同，就要采取相应的措施，将合同的损失降到最小。合同归档是一项看似烦琐而无用，实则必不可少的工作。一来是方便公司日后进行审计，二来是在产生重大争议时保留证据，以免因无法履行举证责任时承担败诉的后果。后续的争议处理也是合同管理的一部分，我们将在后面详细讨论。

二、对外投融资

企业运行的各个阶段都需要现金流和资金，要进行不止一轮的融资，为了调整战略布局、产生资本收益，也需要盘活资金，对外投资。投融资项目一般由公司律师牵头。在融资业务中，公司律师对融资项目进行审慎调查以及全面的法律风险评估，对融资项目进行可行性分析；就融资项目提出专业的法律意见，对可能涉及的法律事务进行法律分析；制作《项目融资方案》，设计融资框架，选择合适的融资方式；参与项目融资的谈判；起草与审查有关项目融资的各种合同文件，包括项目融资合同、担保合同等，并提供法务见证服务；办理融资所需文件的批准和登记手续；协助进行公司治理结构的改变，制定风险预防管理机制；监督融资项目的日常经营管理，及时处理相关法律问题。

在投资业务中，根据对外投资的性质和对象不同，公司律师的工作重点有所不同。在国内投资项目中，公司律师要提供投资领域的法律事务咨询；对投资项目进行尽职调查和法律可行性研究，就投资项目的立项、投资方式、商业机会、投资环境出具法律意见书；参与投资项目的商务谈判；起草与审核投资意向书、协议书等各种法律文件；协助设立企业；代理解决各种投资纠纷。在海外投资中，中国公司海外投资面临巨大风险，各个国家和地区的情况不同，潜在的法律风险也千差万别。例如，对非洲投资最大的风险来源于政治风险和人身风险，而对美国投资要考虑法律风险（如美国长臂管辖的法案）和知识产权侵权风险。因此公司律师的关键职责在于对投资地的投资环境进行综合调查，既包括对法律环境、政策环境、经济环境等宏观方面的调查，也包括对销售市场情况、土地成本、人力资源成本、合作伙伴的资信情况等微观方面的调查，为海外投资决策提供参考依据。在风险投资中，风险投资企业设立之初，公司律师可以协助设立企业，比如起草与审核合作协议、企业章程、办理审批和注册登记等；在投资项目确定阶段，公司律师可以对被投资企业进行审慎的调查，调查内容包括该企业的债权债务情况、知识产权情况、股权结构情况、管理层能力情况等；在项目的具体谈判过程中，公司律师可以起草与审阅风险投资协议等各种法律文件，参与制定股权结构以及投资安排等；在项目管理阶段，公司律师协助监督被投资企业按照投资协议进行经营运作，确保投资者利益不被侵害。在风险资本退出阶段，由于风险资本一般通过上市、并购等方式退出，因此公司律师可以提供上市、并购等法律服务。

三、争议解决

争议解决是公司律师的重要职能之一，包含诉讼、仲裁等常见方式。与以往不同，公司律师的职能已不仅限于“打官司”，而是对案件全过程进行主动介入与管理，具体说来，包括对案件进行事前预防、事中控制以及事后反馈。这一管理方式可以称为全周期动态管理，其目的是防微杜渐、防患未然，尽量以最小的成本实现对案件影响的可控化，使其不超过企业的承受能力。各个环节公司律师应做的与能做的事情也各不相同。

在事前环节，公司律师应当加强案件监测，可以通过整个法务部门建立较为成熟完备的案件预警制度来实现对争议纠纷多发、易发流程和环节的及时、有效监测，降低案件发生的可能性，同时也可为公司律师全面及时提供案件情况、做出客观分析、提出应对建议准备材料。此外，把握重要时间节点对及时作出预警具有重要意义，需要重点注意的关键节点有：国际国内市场环境发生变化时；法律、法规被修订、废止或新法颁布时；政策发生调整时；企业自身发展战略转型时；业务相对方经营状况严重恶化，转移财产、抽逃资金，逃避债务，丧失商业信誉，以及有丧失或者可能丧失履约能力的其他情形时等。在上述情况发生可能导致风险产生时，公司律师应根据不同情况和各种变化及时向企业高层及相关业务人员作出预警并根据自身职责与技能作出有效的诉讼风险预防管理。

在争议和纠纷已经发生时，公司律师应做到充分准备、积极应诉。这首先要求公司律师制定合理的诉讼策略并在各个诉讼方案中进行选择。要做好证据收集、材料整理等工作，主要包括，调查案件当事人基本情况，收集整理与案件有关的证据材料，查询相关法律规定，了解对方当事人背景等，为分析案情提供依据，并在认真分析案情的基础上，对法律和商业的平衡作出考量，综合分析庭外因素，预判案件走势及胜诉概率，分析企业基于战略原因可承受的败诉风险，判断案件的后果会给企业造成经济、声誉和经营秩序的影响，通过对诉讼成本、胜诉率、可能的责任及结果等方面的充分比较制定合理诉讼策略，选择最优诉讼方案。在庭审工作中，公司律师应当密切配合外部律师共同做好工作。具体说来，在开庭之前，公司律师应当配合外部律师核实证据，确定主要论点，共同或协助准备应向法院提供的法律文书，为发表代理意见以及质证做好准备，做好行使管辖权异议、回避或鉴定申请、诉讼保全等程序性权利的准备。同时，应当仔细阅卷，对于案情中存在的那些不利于企业的环节，要做出尽可能多的假设和应急预案。在最后的执行跟踪方面，由于逾期申请执行、未按时缴纳执行申请费用、被执行人下落不明、无财产可供执行等原因，胜诉企业往往无法通过执行环节来维护企业的权益。因此，公司律师应当重视对执行风险的防范，充分行使权利、积极履职尽责，督促执行机构第一时间启动执行工作，并且主动收集被执行人的财产线索，积极配合执行工作。此外，应高度关注被执行人是否有抽逃出资、转移资产的行为，必要时即刻申请财产保全。如果被申请人为受聘公司一方，公司律师应当审查有无申请再审、撤销裁决或不予执行裁决的法定情形，如有，则应当主动与申请人达成执行和解，以减少损失。

在上述工作完成后，公司律师还应当及时总结与反思，并对有待改进之处作出针对性改进。一些企业并不重视这项工作，在一起案件处理结束后往往只是将案件资料归档或仅另附处理情况报告，但是，从成熟的企业管理和公司律师执业的角度来看，这类工作十分重要，从防止案件风险并为以后的案件处理提供借鉴的角度出发，应当按照全流程闭环管理的要求进行已处理案件的复盘，分析案件起因，分析处理方略，总结经验教训，并对造成问题的运营管理中的薄弱环节进行整改，及时排除风险隐患，做到源头治理、规避风险。公司律师更应当利用专业技能，对合同文本、担保审查、交易方式等各方面的疏漏作出总结并提出改进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