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明中国传统文化(第3版)》:
中国文化中的家族本位和有情的宇宙观使得中国文化带有浓厚的乡土色彩。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典型的农业社会,而农业生活的特点就在于定著而安居,世世代代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若无天灾人祸则很少迁居。对于生于斯而长于斯的人,对自己的乡土人物有着无限的眷恋之情。这种乡土情谊深深地灌注到中国文化之中,甚至影响了中国文化的发展。
中国文化的乡土情谊深受儒家的培植。《论语·乡党》说:“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乡党”,指父兄宗族所居之地。这句话是说,孔子对于家乡父老常常能诚信笃实,谦卑逊顺。在孔子看来,能受到乡党宗族的赞许信任乃是做“士”的基本条件,因为在同一环境中生活的人,自然有一种宗族或地域的关系,这种关系是熟悉而亲密的。因此一个人的表现很容易在这种关系中自然流露,如果不注意在这种亲密而熟悉的关系中培养自己的道德情操,就不能由近及远、由亲到疏地表现自己的人格。所以孔子十分注意在宗族乡党中培养孝悌的感情,以便在以后漫长的人生道路上,为宗族乡党负道德责任。当子路问孔子“何如斯可谓之士”的问题时,孔子列了三条,其第二条即是“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
儒家的亲亲原则,使人对父母兄弟的孝悌之情推及自己的邻里乡亲,因此不仅在道德上,而且在感情上和利益上都必须首先考虑到自己的邻里乡亲,以与之相济相周。据说孔子为鲁司寇时,“原思(名宪,孔子弟子)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日:‘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他的助手原宪认为给的报酬太多,不肯接受,孔子却认为不当推辞,教他有余则可分与邻里乡党。
中国文化中的“乡里”观念,最初具有宗法血缘的意义,因此尊重宗族乡党即是尊重宗法血缘关系。这里体现了儒家由近及远的亲亲原则。随着社会的演变,这种宗法血缘关系逐渐淡化,但长期流行的宗族乡党观念却积淀在人们的文化意识之中,由地域关系代替了血缘关系,使“乡党”演变为“乡土”。
《系辞上》说:“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土敦乎仁,故能爱。”《礼记》进一步发挥说:“不能爱人,不能有其身;不能有其身,不能安土;不能安土,不能乐天;不能乐天,不能成其身。”这里,“安土”被提到了重要位置。那么,何谓“安土”呢?为什么要“安土”呢?“土”,即土地,以农立国,必重土地,所以孟子把土地当作立国的“三宝”之一。孟子说,“诸侯之三宝:土地、人民、政事”,强调行仁政“必自经界始”,“分田制禄”,“制民之产”,使人民“死涉无出乡”。荀子更是强调“土”的重要,认为“无土则人不安居,无人则土不守。……故土之与人也,道之与法也者,国家之本作也”。可见,“安土”即是“安居”,人若不安居,则离乡远涉,国家失去民众,就会造成“无人则土不守”的局面,国家也就会由此而败亡。因此儒家强调“安土”,其目的就在于兴国。要使人们“安土重迁”,除“制民之产”外,最重要的是施行礼乐之教,“还乡则修长幼之序”,“乡里有齿而老穷不遗”,“合诸乡射教之乡饮酒之礼,而孝弟之行立矣”,否则“长幼之序失而争斗之狱繁矣”。行礼乐之教,“则使百姓顺命安乐处乡”,使人产生“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的乡土情怀,这即是儒家的乡土之教。
从宗教的层面来看,中国文化亦有亲土观念。《礼记》说:“社所以神地道也,地载万物。天重象,取法于地,取财于天,是尊天而亲地也。故教民善报焉。”由于古代宗教的“尊天而亲地”,因此古人相信,“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鬼者,归也。”中国古人很明智地把“鬼”做了泛神论的解释,这是由于他们深信,人无论是生是死,皆与“土”有关。他们生时立足于土,死时亦归于土。中国施行土葬即是由此。这与有些民族施行水葬、天葬、火葬亦有不同。《礼记》还说:“唯为社事,单出里;唯为社田,国人毕作;唯社,丘乘供粢盛。所以报本反始也。”“社事”,指祭祀社神的活动。“单”,尽也。“里”,计量单位,古代以二十五家为里。“丘”、“乘”,亦是计量单位。古代的井田之制,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乘。这句话是说,在祭祀社神时,一里之人尽出而供给其事;为祭社之事而田猎,则国中之人皆行;祭社所需要的“粢盛”亦由丘乘供给。这样做的目的是“报本反始”,即对哺育他们的家乡土地酬之以礼,追之以心,以报答土地所施予他们的哺育之恩。在中国人的观念中,土地是他们之所从来的“根本”,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忘其所自来。因此,对自己的出生地,一般都称父母之乡,扩而充之,又称自己的邦国为父母之邦。这其中都含有“报本反始”之义。也正因如此,中国人常把家乡比喻成自己的母亲,由父母扩及“家”,由家扩及“乡”,由乡扩及“邦”,再由邦扩及“国”,从而称“家乡”、“家邦”、“家国”。一个人无论离家乡多远,其死后,都要归葬于家乡。不仅生前深怀乡土之情,就是死后,亦希望自己的躯体复归于乡土。
由以上可知,中国人的亲土观念,不仅与儒家的乡土之教有道德上的联系,同时亦有“报本返始”的宗教上的联系。在宗教信仰上,中国文化与“土”的关系是很深的,不仅崇拜天,而且崇拜地。天地与父母、君王、师长合成“天、地、君、亲、师”,从而构成中国的多种信仰。而这五大崇拜的对象,在数量上占有优势地位的神,无疑是“土地”。它与人的距离最近,“土地”的亲切、善良、宽容、慈祥,以及它的生物之功、载物之德,使中国人对它产生景仰之情。这种具有宗教性质的崇拜,落实到文化层面,即是中国人的乡土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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