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与栖息:直觉经验的心灵形式》:
二、艺术生态的形象与结构的特征
艺术家、作家能否拥有并深入艺术本源,直接决定其所创造的形象的生命质量与形象世界的生态性。正如海德格尔对凡·高的画《农妇的鞋》所作的描述:首先,它表现了鞋的物性。农妇穿着鞋站着走着,是作为工具而发挥作用,鞋以质料一形式结构而成为纯然之物,农妇“在劳作时对它们想得越少,看得越少,对它们的意识越模糊,它们的存在,也就越真”。再则,纯然之物是自我包容的,这即是艺术形象的特质。艺术家的才华和本领就在于将形而下的物艺术转化成形而上的精神的形象。“从农鞋磨损的内部那黑洞洞的敞口中,劳动者艰辛的步履显现出来。这硬邦邦沉甸甸的破旧农鞋里,聚集着她在寒风料峭中迈动在一望无际的永远单调的田垄上步履的坚韧和滞缓。鞋皮上粘着湿润而肥沃的泥土。夜幕降临,这双鞋底在田野小径上踽踽而行。在这农鞋里,回响着大地无声的召唤,成熟谷物宁静馈赠及其在冬野的休闲荒漠中的无法阐释的冬冥。这器具聚集着对面包稳固性的无怨无艾的焦虑,以及那战胜了贫困的无言的喜悦,隐含着分娩时阵痛的哆嗦和死亡逼近的战栗。这器具归属大地,并在农妇的世界得到保存。正是在这种保存的归属关系中,器具才得以存在于自身之中,保持着原样。”海德格尔借凡·高所画农妇的鞋,旨在阐释“这一存在者从它无蔽的存在中凸显出来”。本文借海德格尔的本真的存在的思想,描述艺术形象的生态特征。
艺术原创形象是以始初与鲜活、结实与饱满为基本特征的。
生态的艺术形象依仗于自身的独立性,特别指向不受任何外来的干扰,把表现对象作为纯然之物的真的存在。那种先人为主,一开始就把对象视为任我支配的奴隶,势必失去形象的自然生命力。过去文艺“工具论”,搞“主题先行”,使艺术形象失去了自主性,同时也失去了物的本真性。作家、艺术家把创造的艺术形象当作独立生命体,首先还是要把所创造的形象的物质载体,视为有生命的个体,并且尊重这种生命个体。只有尊重艺术,尊重艺术表现对象,才不会随意去支配它、扭曲它,才有使它保持真的存在的可能。所谓始初与鲜活,就是形象的本真存在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不曾被人碰过的毛茸茸、活脱脱的形象体。
物一旦融入自我而进入作品,就灵动起来,成了存在者的存在。物作为表现对象包容自我这一艺术化的过程,同样要尊重所创造的形象,顺其自然,不能把主观感情强加给形象,甚至肢解和扭曲形象。正如曹雪芹在《红楼梦》开篇第一回中特别强调,“只取其事体情理”,“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在叙事艺术中,人物形象在故事情节、戏剧冲突与细节、场景中生长丰满起来。这一艺术过程有着一定的长度,不是简单化的,而是错综复杂的,任何走捷径而省略了某一过程或环节,等于破坏了艺术结构的生态平衡,受到影响或损害的是人物形象。明人李日华在《六研斋笔记》中说:“境地愈稳,生趣愈流。”人物形象的结实和饱满,是一个自然成熟的艺术过程,是在对形象有序的多角度、多侧面的描绘中生动丰满起来的。《红楼梦》在复杂庞大的情节结构中创造的众多人物,个个栩栩如生,堪称“圆的人物”(福斯特语)。“圆的人物”,即是结实饱满的形象指称。上述对农妇被磨损了鞋的内部那黑洞洞的敞口的描述,则显现了农妇的世界。鞋里“回响着大地无声的召唤”,鞋里“聚集着……无怨无艾的焦虑”,“战胜了贫困的无言的喜悦”,并“隐含着分娩时阵痛的哆嗦和死亡逼近的战栗”。这足以表现出画面形象的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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